出于对皇帝态度的忌惮,朝廷上下的徐睿知的死讳莫如深,不提起,不打听,不讨论。叱咤朝堂的一代权相如同一粒尘埃般,湮没在历史的浪潮里。但他的死,激起一朵涟漪,在原本保持微妙平衡的政局蔓延开去,渐成汹涌之势。
首当其冲的,是关于宰相继任人选的争论。
左班文臣大抵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吏部尚书裴观,认为他出身显赫,易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有利于维持朝堂稳定,而且由吏部尚书出人宰辅也是古已有之的传统;另一派支持翰林大学士顾怀之,理由是他出身布衣,与各方势力无涉,所出政令方可保持中正,而且他才情出众、政务练达,是自先帝朝起便名满天下的儒官。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不过是徐家势力的延续与倒徐派之间的缠斗。
两派人员先是在上朝之时据理力争,然后演变为互相攻讦,甚至是人身攻击。矛盾激化到最后,终于有人在下朝后于宫门口朝对方人员重拳出击,散朝官员纷纷加入战局,由劝架渐成斗殴之势,第二天上朝的,十之八九都眼带乌青。
顺仁勃然大怒,将肇事者拉午门外杖捶,在金銮殿上难得地拍桌子骂人。
“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我堂堂大禮朝官员,光天化日,公然斗殴,传出去让人看待我大禮教化?枉你们这些文官,言不离孔孟,谈必及圣贤,结果干出来的事,还不如一介武夫!”
金銮殿另一侧的武将:?感觉有被冒犯到。
“我看以后也不用科举考校,层层选拔了,君子六艺全部合并成武艺好了!”
阶下文官不是捂着肿胀的腮帮子,就是扶着青紫的额头,皆讷讷不敢言,但眼中全是不服。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宰相人选一日没定下来,这纷争就一日不会停止。
文臣的事,右班武将向来不参与讨论。但此刻温蘅看着满朝文武支支吾吾,座上天子决断不定,心下一动,脚已先脑子一步离开了队伍。
众人看到她自队首出列,跪拜行礼,朗声道:“微臣愿为陛下分忧,自请为相!”
未料到平日从不发议论的温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金銮殿内的抽气声此起彼伏,有狗路过都要被吹感冒。
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穆文澜也看着她,瞪大了双眼。
待回过神来,反对声扑面而来。
“殿下真是说笑,宰辅之位岂是儿戏,任由你如囊中取物,说拿就拿的?”
“宰相乃百官之首,位高权重,非德高望重者不可,殿下拳拳之心可赞,但此举未免轻狂了些。”
“牝鸡司晨!倒反天罡!大逆不道!天要亡我大禮啊~~”
面对质疑的眼神,温蘅挺直脊梁,一一回视,语气铿锵道:“十年前,我蒙圣恩,袭先父一等肃国公爵位,与宰相同属一品,何来逾越?十年来,我代父上朝,朝中大小事宜,许多来龙去脉,恐怕比在座许多入朝不到十年的大人们更加清楚。当年先帝开国立朝,坦言多得太后辅佐,天下男子不可轻视女子伟力,与太后共颁圣旨,恩准女子如男子一般读书做官,如今放言牝鸡司晨者,可是在质疑先帝遗训?我温家满门忠烈,对大禮,对先帝,对陛下,无不鞠躬尽瘁,满朝何人可堪比肩?”
在她的逼视下,激昂的反对变为小声的议论,观众人脸色,口中必不是好话。
就在此时,站在队尾的魏士柏跳了出来,高声禀道:“臣附议!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护国公主殿下更适合的人选了!”
一个平时与他不对付的大耳朵官员紧随其后,“她是你外甥女你当然这么说!你这是任人唯亲!”
魏士柏叉腰:“她是我外甥女怎么了?我家有这么优秀的外甥女,你没有,所以你嫉妒对吧?我不怪你,谁叫你没我有福气。但是你连举贤不避亲的道理都不知道,四书五经读狗肚子里去了吧!”
另一个大鼻子跳起帮腔:“此言差矣。举贤不避亲,也得是公主的贤德能服众,合乎取官的标准才行,但是嘛……”他意味深长地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干什么,屎壳郎堵嗓子眼了是不?要不要喂你点屎冲冲?来来来,你说说,公主殿下哪条不符合标准服不了众。温家魏家够不够显赫?她与朝中哪方有涉?七岁时作的文章便传遍盛京,算不算才情出众?刚刚破获青州案,算不算政务练达?啊?睁开你的狗眼睛瞧瞧,满朝文武哪个有她这样的资质和条件?还有你们,”他伸手虚点朝上其余人等,“还有谁,能同时满足你们双方提出来的所谓‘标准’?”
此言一出,满堂沉寂。魏士柏的话无意中提醒了两派人士,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件事:温蘅虽然不是我方人士,但也不是对方的人啊!
与其有一半的概率让对方赢,不如让对方百分百不能得逞。
双方对视一眼,达成了奇怪的默契。
“陛下,微臣以为……”
“此议甚妥”四个字来不及出口,顺仁一拍扶手,怒喝道:“够了!都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菜市场吗?!国家大事,岂容你们讨价还价!”
百官跪倒,齐呼:“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顺仁揉着额角,拂袖道:“都先散了吧,置相一事,容后再议。”
想了想,他又说道:“温蘅,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