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婙不同,她所拥有的,全然凌驾在越王可笑的夫纲与特权之上。
她无需哭诉,无需哀求,她只需决定要查,决定要管,决定要还苏宝珠一个自由,那除了九五之尊的圣人与太子殿下,谁人也无法抗拒。
这是她拥有的权力。
薛灵玥恍然一怔,未及深想,便听秦艽应道:“天下女子如苏宝珠者何其多,她们多半诉冤无门,反而招致杀身之祸。好在苏氏姐妹得此大幸,正本清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们两人这会儿就是受邀去送别苏宝珠与陆峥的。
薛灵玥回过神,缓缓催动着胯下马儿,“不过你说殿下为何要派陆峥去兖州?”
隐没乡间十年之久的陆峥已恢复举人功名,三日前吏部一纸任命,令他就任兖州司马。
秦艽骑在马上,身姿清俊挺拔,闻言嘴角微扬,“兖州毗邻北境,偏远贫瘠,但远离朝中是非,日后虽免不了吃苦头,他夫妻二人身份敏感,又何尝不是幸事。”
马儿步伐轻缓,待二人行至城外寒亭,一辆马车已停在树下。那车身老旧,略显窄小,车顶覆盖着一层简陋的粗布。
纷纷杨柳之间,薛灵玥打眼一瞧,站在车旁粲然一笑的正是苏宝珠。她脸色红润,娇美如花,此时已褪去华服美饰,身着布衣钗裙却难掩其貌,一如当年乡间那个小娘子的模样。
苏宝珠满面含笑,缓缓对着薛灵玥与秦艽行了个礼:“多谢二位恩公相助,我夫妻虽无权势,位卑言轻,然他日若有用得上我等之处,还望恩公不弃。”
薛灵玥跳下马,赶忙将她扶起,娃娃般得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意:“我等不过做了分内之事,何谈大恩。”
说话间,陆峥拴好马车,上前行礼。
他面容瘦削,周身一派书卷之气,是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
显然十年的黯淡岁月,并未磨去他心中之光。
四人简单寒暄几句,共坐亭中饮了几杯清茶,直至天色不早,日光耀起,苏宝珠才与陆峥起身告别。
登上马车,苏宝珠向长安高大坚硬的城墙投去最后一眼。从前她如惶惶飞鸟,挣扎半生,今日终得脱困。
她放下车帘,告别了这座囚困她半生的围牢。
陆峥坐在车前,轻轻挥动着鞭子,马儿徐徐前行,带着他与妻子老母向着兖州而去。
薛灵玥与秦艽立在亭中,目送着陆峥的马车缓缓离开,直至消失在官道尽头。
青山尚远,淇水迢迢,此后一别,不知再见有期。
一阵微风吹拂,秦艽收回视线,忍不住捏了一下薛灵玥的发髻:“莫看了,有长公主庇护,他们一定平安无虞,你倒不如想想午膳吃什么?”
薛灵玥回过神来,提起性子道:“听说詹记的胡饼又出了新样式,今日去尝尝?”她答应了出门办差的何瑛,要去瞧瞧长安城中的新鲜事。
“一连吃了三天,今日又吃胡饼,薛灵玥,你莫不是瞧上他家哪个烙饼的小哥?”秦艽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胡饼店最近在京中小有名气,热气腾腾的后厨里,全是精壮汉子光着上身揉面烙饼,光洁的肌肉泛着一层热络的汗珠,看得小娘子们个个眼红心热。
还哪有心思吃什么饼。
薛灵玥懒得理他,抬脚走出寒亭:“你不去拉到,我自己去。”
“诶,不成,你等等我……”秦艽连忙起身去追。
亭外传来薛灵玥咯咯的笑声:“你管我,我就去!”
两人先后骑上快马,向着城中疾驰而去,身影渐小,说话的声儿也化在风中,隐约听不真切。
又是一阵春水乍起,枝条柔摆,柳叶纷飞,如同一抹轻渺的绿烟荡在河岸。
正德十八年的春日,正芳菲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