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才瞥见那匹踏雨而来的白马,及马背上玄袍玉带的身影时,浑身血意瞬间凝作冰碴。
先前对苏意晚逞凶,是仗着祖父旧法存几分乡望,又料她虽为公主,却无朝堂威压,性柔可欺。
可眼前来的是当朝太子!
那是储君,是生杀予夺只在翻掌间的天家贵胄!
他锦袍扫过泥泞溅起的泥点,在王秀才眼里竟如阎王殿的引魂灯,每晃一下,便觉九族寒毛皆竖。
“参见太、太子殿下……”
王秀才的声音抖得像风卷残叶。
实在是害怕,甫闻“闹事”二字,就觉得太子殿下是冲他来,给苏意晚撑腰。
膝头一软,顾不上脏秽,重重砸进湿泥里。
方才的嚣张气焰散作云烟,半点不见。
萧彻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被王秀才一番噼里啪啦认错的话堵住了。
“殿下饶命!草民一时糊涂,被猪油蒙心。方才是草民错怪了公主殿下,错怪了谢大人……公主的新法确实管用,是草民偏执,草民该死!”
谢辞上前一步,青衫缀梅,雨打墨痕,愈显沉敛:
“殿下来的正好,此人阻新拦政、煽民谤官,此等惑乱民心的宵小,当如何处置?”
他语气温平,可落在王秀才心尖,却似鬼爪挠心。
王秀才连滚带爬扑至萧彻面前,两只糊满黑泥的手死死攥住他垂落的玄色袍角。
云锦上洇出两块丑陋的泥印。
“殿下……殿下饶草民这一次!”
萧彻浑身一僵,蹙额如避溷藩。
他猛地往后缩脚,想挣开那脏手,可袍角被攥得死紧,一动就扯得布料发紧。
“松开!”萧彻的语气凛寒。
那是云锦,是内监局新贡的料子,竟被这丑人糟践成这样。
王秀才浑然不觉,还在一个劲磕头:“殿下开恩!草民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草民祖父曾护过苏州城的份上……”
“闭嘴吧你。”萧彻冷冷打断,他忍无可忍:“松开。再碰孤的袍子,孤让你这双手这辈子都拿不起笔杆子。”
王秀才的手一抖,松开袍角。
可那两块泥印像疤痕一样烙在上面。
“新政利国利民,晚晚姐姐玉叶金柯。他敢阻拦,敢不敬,自当严惩。老师,律法处置,刻不容缓!此等……万恶不赦之人,不可苟活于世!”
谢辞垂眸,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按《大庆律》,阻拦官府推行善政者,杖责三十;煽动民众诽谤官员者,枷号示众三月,以儆效尤。”
闻言,他抖如筛糠,连磕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只一个劲哀嚎:“公主殿下救命……草民再也不敢了!以后公主殿下推行的法子,我绝不置喙!求您饶了草民这次!”
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三人中,苏意晚最是心软,求谁都不如求她。
“太子殿下,”苏意晚上前一步,声音清润:
“王秀才虽有错,却也并非全是恶意。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况今日之事,若重罚他,农户们或许会觉得新政容不得人。若饶他一次,让他跟着学新法,亲见成效,反而能让更多人信服。”
“公主殿下倒是会做好人。”谢辞轻笑如昙绽,他本来也只是想唱黑脸吓吓这厮,好让苏意晚在这田间地头树起威望。之后与农户打交道,方能更得人心。
萧彻虽不悦,却不好拂了苏意晚的颜面,还是顺了她的意,“那便依晚晚姐姐的吧。”
苏意晚:“农事不分新旧,只分有用无用。今日之过,便算揭过。而且,我确实对苏州城农事知之甚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您讨教呢。快起来吧王秀才,再跪下去,要得风湿病了。”
她蹲下身,想把趴在泥里的王秀才扶起来。
可还没接触到他就被谢辞远远拉开。
“脏。”谢辞淡淡道,然后挥手示意官兵把王秀才搀扶起身。
捕捉到二人亲昵熟稔似璧人的互动,萧彻眸色愈加阴沉。
王秀才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随即又涌起狂喜,连忙磕头如捣蒜:“愿意!臣愿意!谢公主殿下宽宏大量!臣往后一定好好学新法,绝不再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