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荒镇郊外,木质高台上,梁为安从坐下起就觉得自己坐的地方很不对,诚然林将军很敬重沈少卿,将他安排在自己身边这很合理,林将军又很喜欢姒墨姑娘,将姒墨姑娘安排在自己身边也很合理。但是他梁为安何德何能,被将军安排在沈道固和姒墨姑娘中间,这就有一些很不合理了。
“我说,”他稍微往姒墨身边靠了靠准备说小话,就觉得半个场子的眼刀都往自己身上扎,但他梁为安是何等人,挺起脊梁坚强地迎着众人的目光把这句小话说完了,“姒墨姑娘,我觉着你这个面纱根本就不顶事啊,起码得弄一个……”他张开两只手比划了一下,“这么粗的大罩子,把你罩在里面,才能让人发现不了好看来。”
姒墨还没说话,沈道固先笑了一声,于是梁为安和姒墨齐齐转头看向沈道固。
本来盯着姒墨的青年男女们也不明所以地齐刷刷看向沈道固。
沈道固:“……”
沈道固冤枉:“我连话都没说。”
念窈从今早出门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此时宁愿把手头正忙的工夫打断了,也要“哈”地嘲笑沈道固一声。
林又安端起茶碗,趁着喝水遮挡的当口小声道:“边关的男儿,不免热情、咳、热情了一些,一会儿大会开始就好了。”
她说完这句,抬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始终空着的镇东王府席位,蹙了蹙眉。
镇东王虽然和林家的关系很不好,但像巴特耳大会这样的盛事往年总也还会出席的,毕竟同为圣人效力,表面上总不好太过难看。
但今日已经快到时辰,不仅镇东王府的席位空无一人,甚至连个来报信通传的都没有。
林又安往校场四周看去,方才过来与她拜见的各方人等已都在观台上安置好,台下骑射场地也已圈定,正有兵士反复检验角力台、标靶等物事。
人群中的喧闹慢慢停止,年轻人们不再偷偷看那位飘渺的仙子人物,而是把热烈的目光转到威武的林将军身上。
怀荒镇人口十万余,作为北方军事重镇,又多以军士为主,此时台上台下来赶热闹的青年男女们足有几千人,每个人都好像被这晚夏浓烈的晨光感染,一双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蓬勃的朝气。
校场中骑马、射箭、摔跤的各自场地都已妥当,每项各有参赛的勇士三十人,正摩拳擦掌,都是前几日精心筛选出来的好手,有刚刚长成的少年,也有战场上拼杀活下来的英雄。
梁为安又凑近姒墨,说道:“姒墨姑娘,你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今年的巴特耳大会绝对不负你们的期待,而且,”他挤眉弄眼,“今年还有个赌头呢!”
他兴奋地看着姒墨,等姒墨来问他是什么赌头,他好能高深莫测地说一句“不能说,你往后看就知道了”。毕竟古语有云:说悄悄话的精髓就在于卖关子。
可是姒墨只是很温柔地点了点头。
梁为安一口气噎在食道里。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林又安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镇东王坐席,以目光安抚了坐在下首的蒋参军,而后缓缓起身,声灌全场。
“今日巴特耳大会,是属于勇士们的盛会!麦子在每一年的秋天都会成熟,我们的勇士也像麦子一样传承不绝!我怀荒镇的勇士们与我们一起,共同守住了大魏最北的国门,守护着这片草原的安宁。孩子们,像虎狼一样去战斗吧,不管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怀荒镇的热血,它会永远将你们引向正义、光荣的道路!”
林又安话音落下,校场上四个方位的战鼓同时擂起,那些从没上过战场的少年少女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咚咚的鼓声是如此的可怖,比仲夏夜的雷声更要威严,比猛虎的咆哮更要悲戚,他们的胸膛仿佛也变成了一面大鼓,而心脏变成了鼓槌,简直要把这面鼓打破了。
他们想着林将军的话,好像真的看到了的战场上不灭的烈火夹杂着滚滚而去的浓烟,看到了北方军镇身后延绵生息的亿万百姓,于是情不自禁地跟着鼓点大喊起来,喊声铺满了整片天空,他们不是令行禁止的军士,他们是北地寒天里的一腔热血。
林又安轻轻地笑了。
她从第一次偷了家里的马跑到漠南草原上撒野之后就越来越热爱这个地方,不管是脸颊红红的人,还是大漠呼啸的风。
那些外族的朋友们也都崇敬地望着她。
第一轮比试的勇士已经上场,先是摔跤的比赛。
摔跤在这里称为“博克”,是结实、团结的意思。勇士们穿着牛皮坎肩,腰上系着三色绸子做的围裙,脖子上或多或少戴着五彩项圈,远远一看倒是都很喜庆。
尤其是脖子上项圈最多的那名壮汉,他身上黑黑的皮肤每一寸都发亮,浓烈的阳光下几乎闪得人睁不开眼。
他咧着嘴朝向哪里挥手,哪里的看台上就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那是今年获胜最多的摔跤选手,才能戴最多的‘将噶’!”梁为安也兴奋地满脸通红地给姒墨讲解。
姒墨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壮汉,觉得比起‘勇士’,他更像是一只健硕的开心的小牛。
裁判一声令下,勇士们两两握手,而后就激烈的打斗起来。
看台上逐渐拍手唱起摔跤歌,汉语与鲜卑语最多,也有其他民族的语言夹杂其中。人们唱着自己的语言,却唱着同一首歌,在同一片天地间,为赛场上无畏的勇士们歌唱。
有勇士一起手就将自己的对手摔倒在地,也有勇士像鹰一样扑向自己的对手,还有人互相之间扼喉按腰僵持不下,那个方位看台上的歌声就更激昂。
姒墨看得正热闹,忽然后脑被什么轻轻砸了一下。
她回头,念窈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小球,憋着嘴道歉:“对不起主人,我没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