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慢,会是停滞不前吗?”
“国朝初立,太祖高皇帝定天下户口,计六千余万。到如今,二百余载,户口仍是六千余万。各位……信吗?”
众人哑口无言。
黄册之弊,早已是大明朝堂上下一个心照不宣的巨大谎言。
谁都知道人口早已不止这个数,甚至有识之士也曾上疏请求清丈田地、核实丁口,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因为这件事牵扯太广,阻力太大。
朱由检的声音愈发幽沉。
“如方才之极、养性所言,我大明此时,尚有地胜之处。”
“但人口滋养,永不停歇。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或许四十年……终究会有一日,我大明幅员万里,再无一处地胜于民。”
“到那时,又当如何呢?”
一问接着一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众人只觉得冷汗涔涔,浸湿了内里的衣衫,却无一人能答。
朱由检长叹一口气,终于从御案后站起身,缓缓踱步走下台阶。
他走到五人面前,目光如炬,扫过他们苍白的脸。
“朕观汉、唐兴衰,无不是国初人口衰弊,百废待兴。”
“尔后开国之君贤明,休养生息,丁口逐渐极盛。”
“然后丁口极盛后便是衰败,或有灾荒民变,或有外族入侵,或是地方作乱。”
“于是赫赫王朝,轰然倾覆。”
“待到新朝建立,天下又是十室九空,人口再度衰弊。生养数百年后,又入此轮回……”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锐利。
“然则,这王朝之衰败,果真是吏治崩坏吗?是外族势大吗?是地方作乱吗?”
“还是说,其根本,就是这‘民地之争’呢?!”
“如果真的是……”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千钧之重,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大明的民地之争,又到了哪一步呢?”
“这大明……距离亡国,究竟还有多远?!”
“到亡国那一日,这天下亿兆生民,又要死上多少,才能进入下一轮的盛世呢?!”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吴孔嘉的嘴唇哆嗦着,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出列,声音嘶哑地开口了。
“陛下……或许……或许事情并不如此可怖。民地之理固然如此,然……然生民亦有生民的手段……”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涩声道:“只是……此等手段,有伤天和……”
朱由检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你是说……弃婴吧?”
此言一出,其余四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吴孔嘉。
吴孔嘉的身子剧烈地一颤,艰难地点了点头。
“正是……正是如此。”
他拱手言道:“臣居歙县,县城有河水穿城而过。”
“每到灾荒之年,便有婴孩顺流而下……其数甚多。虽偶有心善之家捞起收养,也不过是百中救一而已。”
“若是如此……”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若是民间以此法自行消解……或许……或许未必会到陛下所言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