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殆政?万历爷的时代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天启+魏忠贤的组合,或许能说阉祸、能说酷烈,但怎么也说不上殆政吧?
朱由检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他扬了扬眉,有点意思。
他不再去看其他的答卷,而是将这份答卷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下去。
这个标题下的示例,特别注明来自作者的亲身经历。
天启五年秋季,他自江西入京赶考,路过河南汝宁府真阳县时,发现了一个极为怪异的景象。
道路两旁,放眼望去,明明都是最上等的良田,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可田地里却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竟是已经抛荒了许久。
当时还是举人的他心中不解,便问那赶车的车夫为何如此。
车夫叹了口气,说这真阳县的田地,十有八九都是如此。
他又问方圆百里之间难道都是如此吗?
车夫答道,邻县会稍好一些,可荒芜的,也十有四五。
举人不解,但当时正着急赶往驿站,也无暇多问。
直到夜晚前赶到驿站,举人见驿丞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便邀其共饮,询问缘由。
举人问:“一路所见,田地荒芜,触目惊心。此等景象,难道这些田地朝廷不收税赋吗?”
老者答:“如何能不收?田赋国之大本,便是一分一毫,也少不得。”
举人又问:“既要收税,为何不耕?”
老者答:“无牛,何以耕?”
举人再问:“为何无牛?”
老者这下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大吐苦水:
“其一,乃是近年盗匪横行,乡间牛只,多被偷盗贩卖。”
“其二,本县马户徭役苛急,百姓畏之如虎,一旦轮到某户,那户人家便只能卖牛弃地,举家逃亡。”
“这没了主人的田,自然也就没人耕了。可田赋却不能缺,只能摊派给余下的有田人家。”
“如此一来,有田人家负担越来越重,逃亡也越来越多,这荒地,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举人听到此处,已是心惊,却仍有不解:“既如此,为何不将田地卖掉?总好过白白抛荒。”
老者闻言,惨然一笑:“卖?说得轻巧!如今这光景,谁敢买田?买了谁的田,便要替谁纳粮,这层层加码的税赋,便是富裕人家也承受不起!于是,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良田,一年年地荒下去。”
朱由检读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彻骨寒意深深袭来。
他一直以为,大明的问题,是腐败,是边事,是天灾,是党争。
总之,是他后世在各种小说中常常看到,老生常谈的那些问题。
可若是这个例子为真,那么意味着至少在河南的某些地方,大明基层的统治体系,已然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这个例子之中,居然连最喜欢兼并土地的地主,都不敢买下这大道之旁的良田了。
能扼住地主们贪婪的胃口,又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看了下去。
终于,看到了这篇答卷真正点题的戏肉。
那故事中的举人,沉默良久,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此情状,县令可知否?”
老者答:“如何不知?本县县令乃是贡生出身,仕途已绝,每日只知操鞭扑人,催逼钱粮,何曾管过百姓死活?”
举人再问:“此乃官道,来往官员必多,巡按、御史,总会经过吧?”
答:“是。”
问:“州、府的官员,总会经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