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微推开门,抬脚就要跨进去,只想将这混乱的一晚彻底关在门外。
就在这时。
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沙哑和生涩。
“沈姑娘。”
沈见微脚步一顿,身体瞬间僵住。她握着门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又要干什么?有完没完!捉弄我这么有意思吗?】
然而,预想中的刁难或新的幺蛾子并没有出现。
短暂的停顿后,那声音再次响起,音量不高,却像巨石投入凝固的夜色,激起无声却盛大的波澜。
“……对不起。”
沈见微猛地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对不起?
萧彻?对她说……对不起?
她甚至忘了害怕,忘了逃跑,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门槛前,背对着巷子。
夜风吹动她的裙摆,拂过脚踝,带来一丝凉意。握着门环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
道歉?是为了什么?是为之前的捉弄?是为那十二两银子?还是为刚才在街口,他那不合时宜、咄咄逼人的追问?……亦或是,所有因他而起的混乱和惊吓?
巷子里一片死寂,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离开。
只有那句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对不起”,在晚风中缓缓飘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和……不知如何评价的真诚?
沈见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终于抬脚,迈进了门内。
“砰。”
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将门外的夜色,以及立在夜色中的萧彻一同隔绝开来。
门板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三个字在脑海中反复的回想。沈见微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急促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彻没有去听她的心声,他依旧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灯笼的光晕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直至那扇门彻底不会打开,直至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她的、带着些慌乱的气息也被夜风吹散。
萧彻缓缓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宫墙巍峨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显现,如同蛰伏起来的巨兽。值守的侍卫无声行礼,为他开启沉重的宫门,又在他经过后悄然合上,将尘世最后一点烟火气彻底缩在外面。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沁入骨髓的清冷。
批阅奏折、处理政务……一切如常,高效而冰冷。
宫人们低眉垂眼,无人能从帝王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窥见丝毫异常。仿佛傍晚时分那个在街巷中那个笨拙尾随、甚至脱口道歉的人只是月光投下的荒谬幻影。
然而,当夜深人静,烛火渐次熄灭,只余角落那盏长明灯晕开昏黄的光晕时,萧彻那身坚硬的帝王盔甲,终于在无人得见的黑暗里片片碎裂。
睡梦中,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力瘦弱的孩童。
……是那股熟悉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凤仪宫中特有的暖香,混杂着名贵熏氛的奢靡,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将他紧紧缠绕。
他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皇子该有的仪态。
头顶传来女人温柔到极致,却也冰冷到极致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幼小的耳膜。
“彻儿要听话,姨母这都是为你好。”
“你母亲去得早,陛下将你交托给本宫,本宫岂敢不用心?”
“今日的《孝经》抄写完了吗?字迹需得端正,心更要诚。若有一丝错漏,便是对你母亲在天之灵的不敬,也是辜负了本宫的一片苦心。”
他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女人绣着繁复金凤牡丹图案的裙裾边缘和那双缀着东珠的鞋履。
他不敢抬头,怕看到那张与记忆中母亲有几分相似,却永远挂着虚假笑意的脸。
“儿臣……抄完了。”他声音干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哦?”尾音轻柔地上扬,带着审慎的意味,“呈上来,让姨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