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祭非节开祠堂,在韩府是天大的事。
后院再大也只这么点,消息穿得很快,不一会儿,韩达也闻风赶了过来,将他亲娘劝走。
他低声耳语:“我猜大哥是闯祸了。”
可韩元一向是子弟表率,为人谨慎,能闯什么祸?
韩夫人忧心忡忡:“我只怕你爹怪罪于我,怪我没把这个家管好。”
韩达冷笑:“若是爹知道,大哥自己搭上了麻烦事被祖母责罚,还会怪您吗?”
他将自己命人跟踪发现的蛛丝马迹一一告诉她,压低了声音恨恨说,“听说范家违抗皇命,他跟范家军牵扯在一起,这不是找死?祖母罚他才是应该!”
祠堂内,韩老夫人声音含冰:“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孙儿不觉自己错了。”韩元虽然跪着,但腰板依然挺直,“良禽择木而栖,孙儿选的是梧桐树。今上昏庸无能,宦官把持朝政,这对吗?”
“混账东西,你书都念到哪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怎么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拐杖一下下打在他身上,韩元咬牙承受,待她打不动了停下,才低声说:“先太子没死,祖母,你知道吗?”
老太太先是顿住,拐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厉声喝问:“你说什么?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祖母,您在宫中多年,试问,还有谁当得起‘铭王出,天下安’之中的‘铭王’?”
今上登基后不久,时年八岁的先太子在冷宫暴毙,生前还未得到封号。
算来算去,唯有他名字带有铭字。
老太太捂着心口,痛心疾首:“是又如何?你是个读书人,怎的也听信市井流言?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你这话叫别人听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韩元转过头,眼神执着而坚定:“祖母,孙儿现在的伯乐,便是先太子!您信孙儿,他才是大安的正统!”
见老太太不信,韩元当下便将自己与贺琛通信往来的细节交代一二,“孙儿只是出了主意,如今的局面不正好印证了孙儿的话吗?仅凭一点,宦官引倭寇入京,无论今上知不知晓,都证明了他的德不配位。”
“乱世出英雄,孙儿断断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莫要再继续说了!你在这里好好跪着!”
韩老夫人拄着拐杖,转过身走了。
凄冷的日色中,她背影有些萧瑟,脚步有些踉跄。
玛瑙忙上前搀扶,被她甩开手,“不用。”
老太太拧着眉回到自己房间,凝望着铜镜中长满皱纹的脸。
恍惚中,仿佛看到自己二十出头时的容颜。
那一年,她离开慈宁宫。
先太后忽然将她们几个一直得用的女官,从尚宫局分到其他不那么打眼的职位上,临走时,给每人赏了件银簪。
她分到司膳司,成为管御膳的女官。
恰恰今上是个爱吃且懂吃的人,她无惊无险过了两年,甚至常常得到赏赐,直到满了年纪,在封后那年特赦出宫嫁人。
她服侍今上仅仅两年,可她看着前太子出生,一直长到六岁。
听到他在冷宫暴病而亡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忍着哭声,长长跪拜。
若是他活着,今年也该有四十了吧?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还活着。
可她也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宫墙内的残酷。
今上在先帝病榻前即位,血洗了先太后全族,若是先太子回来夺位,又该死多少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
就算子初有幸成为辅佐他踏上丹墀最高那把椅子的一员,又一定能得到善终吗?
实在是糊涂啊!
她把玛瑙喊进来:“多调几个人,把祠堂给我看好了,谁都不许进去!”
“……是。”玛瑙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觉这样严厉的老夫人分外陌生,“需要奴婢去把老爷请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