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这么一个人,在她面前问她图的是什么?图的是什么呢?
那老道士间生商沉默,又说:“虽然现在都在讲究男女平等,但女孩子一个人在这世上游荡,不比男人,多的是各种豺狼虎豹虎视眈眈的盯着,没准哪一天走到路上就会客死他乡,我看你像是远方来的客人,你一路走到这里,竟然连自己的内心都没有看透吗?”
“这……”生商叹了口气,反问到:“那您呢?外面的发展日新月异,你为何非要蜷居在这样一座深山里?还过着古人般的生活?这座观已经破败如此,您为何非要守着它呢?”
“我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老道士嘟囔道,“你怎知我没有去过其它地方,一生就守在这里呢?”
“这么说,您年轻的时候也下过山?”
“不是我年轻的时候下过山,而是我本就是山下的人。”老道摸着自己的胡子,回忆着,“不过我这一生倒也没有经历过什么传奇之事,总的来说也是平平常常,不像那些城里的流浪汉,你跑过去问他们,他们总吹嘘自己经历过很多的传奇故事,也不知道真假。”
生商若有所思,“一般来说,能够彻底舍弃,应当是经历过某些巨大的转机才是。”
“经历确实重要,但却不能起决定作用,有些时候都是个人机遇。”老道说:“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职工家庭,从小仗着自己脑袋还算聪明,考试成绩不错,惯爱各处惹事生非,但父母也的确因为我成绩不错,每次都能放我一马。”
“八岁那年,我缠着让父母送我去学武功,父母本想让我去学珠算,但禁不住我一直恳求,最后将我送去了武馆。”
“学武功很辛苦,虽然那些招式使出来的时候,旁人看着觉得很炫酷,我们武馆每年都有一次武林大会,也就是我们这些学徒互相比试。”
“我十六岁那年,照例参加武林大会,却被一位师兄不出十招就踢倒在地,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当然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因为那位师兄只比我早拜了一周的师。”
“我总是自命不凡,觉得只要是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好,并且一定能出人头地,可却没想到,我那师兄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真正到了关键时候,居然能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知,就像双脚在空中一直虚浮了十六年一样。从那之后我就沉下心来,不再哗众取宠,而是修炼自身的品格和心智。”
“又过了五年,我正读大学的时候,突然听我父亲说,我母亲留在了一处修炼之地,不愿再回来,我从小就知道她信这个,她想要去拜访名山大川的时候,父亲总是陪着她,但是我却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彻底留在那里。”
“我问父亲的想法,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说个人有个人的际遇,强求不来,既然事已至此,接受即可。”
“父亲是个豁达的人,可我却并没有他那么豁达,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我攒够*车费去那处地找母亲,心里还幻想着劝服母亲回来,却在看到母亲的那一瞬间突然放下了这个执念。”
“她当时看我的眼神,我至今难以忘怀,我知道她不是在看她的儿子,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在看芸芸众生。”
老道说到这里的时候,浑浊的眼中散发出奇异的光,“往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去找过她,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端的人告诉我母亲已然仙逝。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我看到了她留在观里的一本笔记。”
“笔记的封面写着一句话:愿我如同虚空与大地,永远支持一切无边众生的生命。”
这句话生商也曾听过,这是青海藏文化博物馆的结束语,她悠悠开口:“您的母亲,心中拥有大爱。”
“是了,是了。”老道曲折的脸上看不清神色,“直到后来的我见识了世情冷暖,明白了芸芸众生的心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母亲。”
“我大学学的是测绘科学与技术类专业,总要出野外,毕业后也去了对口专业的研究所,那一次出野外来到了这里,我便没再回去,我在这里遇到了师父,他也是一个人在这里修行,不知为何,我在见到他的第一面时便觉得相见恨晚,师父本不愿留我,他说这山上修行十分艰苦,我坚持不了多久。”
“我便与他设了个赌约,最后当然是我赢了。”
生商见老道说到这儿时红光满面,她也笑着说:“道长,这是您的因缘。”
“是,是我的因缘。”老道这样说着,突然问:“你这小姑娘,三下五除二就套走了我这一生的经历,我却对你毫不知情。”
生商笑了,她拿起老道的碗筷,走出去洗,她听到老道跟随她走出去,便说:“道长,您留下我吧,我近些年总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睡不着觉也就罢了,连呼吸都难受,每呼吸一次,就像喝一口血一样,这地方最适合我静养了。”
那老道闻言抓起生商的手,刚挽起生商的袖子,就看到了她皮肤上惨不忍睹的恐怖疤痕,他从未见过这般蜿蜒起伏的脉络,她的皮肤像被浸泡过的羊皮纸,布满半透明的褶皱,轻轻一碰,表层便会如同蜡油般剥落,露出底下暗紫色的肌肉纤维,每条肌理都在有规律地蠕动,仿佛皮下藏着无数细小的蛆虫。
他大惊失色,猛的抬起头看向生商,“你……”
生商见他这幅表情,安抚性的笑了一笑,“没关系,不用怕。”
“不是,我不是怕,我……”老道又低下头仔细观察着她的皮肤,“你是只有手腕如此,还是全身上下都这样?”
“全身上下都这样,我从小就起这个,只不过小时候看起来只是一些普通的疹子,越长大这东西就长得越可怖。”
老道皱着眉搭上了生商的脉,生商只见他的眉皱的越发紧,半分钟后,他收了手,“小姑娘,我给你把脉后,发现你体内有两股气,这两股气水火不容,相互争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它们在你的身体中游走、碰撞,摧毁着你的经脉,你身体的能量全部被它们抢去了。”
他不忍心说的一句话是:你的身体被耗干,已是油尽灯枯。
生商看着他的眼,似是看懂了他的难言之隐,她依旧淡漠的笑了两声,“无妨,道长,我知我活不了多久了。”
老道面上露出不忍,他转身就走,背影中透露着惶恐与悲伤。
“这么说,我可以留在这里了。”生商看着他的背影,说。
她走到房间里,从包中取出了母亲的骨灰,走到道馆背后的那片彼岸花海处。
“妈妈,我终于找到了埋葬您的地方。彼岸花是去往黄泉的引渡花,这座山又灵气充裕,十分安静,我把您埋在这儿,您定可在此处长眠。”
她看着眼前之景,心中思绪万千,蓦的,开口道:“苔径入深林,空山绝履音。云栖松影淡,鸟渡涧光沉。石冷彼岸红,茶烟绕素琴。不知人世改,黄叶落衣襟。”
她一边挖着泥土一边说:“妈妈您听,我写诗的本领是不是见长了?可惜我不会琴,没法像这首诗中的我一样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