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是灵魂的锚点,你忘却它,灵魂便处于迷失的残缺状态。这种残缺,可阻隔‘折射’的完全传递。你在此界的经历,无论是疼痛、悲伤,还是自豪、喜悦,在灵魂复位之前,都不会‘折射’回你原本的身体。”
“唯有‘以魂养魂’完成,你与崔清婉的灵魂分别归位,届时,你的名字也会自然记起。而灵魂残缺的代价,仅是养魂进程缓慢,以及你作为‘崔清婉’这段时期的记忆将会被全部抹除。”
“抹除记忆?仅是?”她的声音一时有些发颤,不知是惧怕,还是因被肆意删改记忆的愤怒,“那别人呢?他们的记忆也会被抹去吗?关于‘我’的存在?”
“会,也不会。”
像在陈述规则,玉旸子的回答很是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等你归位离去,这方世界会合理化这一切,于众人而言,‘你’就是崔清婉,他们不会产生‘另有一人’的猜想,在他们的记忆中,崔氏四娘只是经历了一场大病,性情略有反常罢了。”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她唇边溢出,她扯了扯嘴角,眼神里透出一种冰冷的讥诮,“还真是公平,公平地对每一个人傲慢。”
她的目光陡然对上玉旸子那双平静无波的金眸,她似乎想要从那非人的瞳孔里挖出一丝对这份“公平”的愧疚,然而留藏于那儿的,只有淡漠。
这淡漠瞬间激起了她心底的怒火——
凭什么?凭什么她像个误入舞台的观众,挣扎求生、努力扮演,最终却连谢幕的资格都没有?还要将她存在过的痕迹都彻底擦去?
这份“公平”,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世界意志,是对被迫卷入其领域的不速之客所施舍的一点、用以维持完美秩序的“伟大恩典”!
愤怒的火苗在胸腔里跳跃,烧得她喉咙发干。
可她能做什么?她无力改变任何规则。
于是,这愤怒退散得极为迅速,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所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落,“只会彻底抹除‘我’的痕迹……”
她在这里的所有努力,所有感受,甚至那些隐秘的心思,都将被无声无息地覆盖、抹平,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这巨大的空洞感让她无比寒冷,她下意识开口追问,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那知道玉蝉真相的人呢?比如崔皓羿!他也会在复位后……忘记我的存在吗?”
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分量。
“知道玉蝉真相的?”
玉旸子面色如常,只是凝视了她片刻,以一种了然、甚至悲悯叹息的语气说道,
“知道便知道,知道又如何?除却含锋本人,他人是否愿意相信你的存在尚且未知,即便相信了你的存在,能否接受你是另一个独立的灵魂更是艰难。遗忘你的存在,对这个世界而言,是维持其完整性的一种‘自我保护’,含锋也不能例外……”
“你无须沮丧,名字是一道屏障,只要你不记得,你就可以安然地、不受排斥地待在这个世界;若是知道了,你的灵魂便会恢复完整,尽管养魂进程会快些,但你将受到与日俱增的痛楚,那可是灵魂剥离的驱逐,蚀骨钻心。”
蚀骨钻心、与日俱增。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一般刺入她的心脏,理智在疯狂叫嚣:
那就不要记起名字,就慢慢替崔清婉养魂,待她尽力帮崔清婉找明被害真相后,她就会悄无声息地回归现代。
其实抹去这段记忆有什么不好?
忘掉这两个月来如履薄冰的惊慌,忘掉争权夺利下让她心力交瘁的算计,忘掉她根本不被人理解的阶级共情……甚至,忘掉对崔皓羿那份本就不该产生的好感。
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回到父母身边,做回那个平凡的大学生然后继续她的人生。
这是最安全、最稳妥、最没理由放弃的选择。
可心底深处,一股强烈的不甘和酸涩却如藤蔓般疯长,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不甘!
凭什么她要像一个错误程序一样被彻底“格式化”?凭什么她经历的一切,感受的一切,都要被无情抹去?这两个月来不止有惊惶,还有她对真相探索的壮志,有她收到的善意与感谢,那都是她活着的证明!
还有……遗憾。
那是对崔皓羿无法言说的遗憾,她有自己的道德操守,她有自己的价值衡量,她从未奢望过什么,更不曾有过丝毫逾越的妄想。
她清醒地知道他已是有妇之夫,她只是珍视那份在困境中滋生的、带着君子之风的关切与信任,那是她在这冰冷权谋世界里感受到的唯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