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云愈想愈是气愤,把账簿往案上重重一搁,沉声追问:“营州现在是谁在主事?我们派去营州购粮的商队呢?我记得那是年前早就定下的单子,难道如今他们竟要翻脸不认账?”
“利字当头,哪还顾什么情面信用。”
管事叹息道:“营州如今乱象丛生,官仓紧闭,市面上的粮食都被几家大商号联手垄断,这才敢如此坐地起价。听说背后主事的,是位从蜀州来的公子,月前便已抵达营州。此人来历不凡,手腕通天,如今官商两界,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蜀州。
沈卿云眼皮一跳,胸臆中怒气更盛:“那公子可是姓唐?”
“不错。”
那管事察觉她语气里有异:“姑娘莫非认得此人?”
沈卿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将话题转向正事:“商队现在到哪里了?”
“还在营州僵持着,对方既不交粮,也不肯赔偿。”
沈卿云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案面,情绪渐稳:“传信过去,两件事,第一,查清那位唐公子的名讳。第二,盯紧营州各处城门,每日记录粮车进出数量,时辰和去向,我要知道这些粮食的来龙去脉。”
管事忙垂首领命,悄步退下。
夜色已深,子时的更声在寂静中敲过两响。
沈卿云盯着账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指尖用力按着抽痛的额角,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唐家人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营州,时机巧合得令人心惊。
如今盛京城局势波谲云诡,崔家风头正劲,唐家既已彻底倒向三皇子,其一举一动,必然与夺嫡之争紧密相连。
千里迢迢奔赴营州操控粮价?蜀州本就富甲一方,如此大费周章,所图谋的,绝不可能只是这点蝇头小利。
门扉轻响,沈卿云应声抬头,见是青篱端着汤盅走了进来。
“怎么还没歇息?”
她吐出一口浊气,勉强松了松紧绷的心神:“说了多少回了,不必特意顾着我。”
“姑娘说得轻巧,哪回我不来催,您不是直接在书房熬到天亮的?”
青篱将盅轻轻搁在案上,揭开盖子,里头是熬得米粒开花的白粥,缀着两枚殷红的枣子,米香混着枣甜扑面而来。
她边盛粥边轻声道:“本想寻些燕窝的……可眼下这光景,好东西也不多了,得紧着点用。”
“这已是极好不过的了。”
沈卿云却没再如往常般搁置不用,而是极为珍惜地捧起了那只碗。
她望着碗中黏稠的米粥,叹道:“白日我去铺子时,特意绕到城门口看了一眼……那些灾民,个个面黄肌瘦,躺在城墙根一动不动,我实在不忍,差人快去寻些吃的来。”
“谁知人心惶惶,铺子里的陈米都被一扫而空,一时拿不出像样的粮食。底下人没法子,找来几麻袋榨过油的豆饼。”
沈卿云指尖抚过碗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不忍:“那是喂牲口的豆饼,又硬又糙,没有半点油盐滋味……可他们,竟都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还跪在马车边,不住地向我磕头道谢。”
“姑娘怕是没听说,这些从北边逃难来的人,进辽州城之前,莫说是豆饼,就连草根树皮,甚至泥土都能挖来充饥。”
青篱叹了口气:“您今日做的,已是功德一件,至少让他们吃上了一顿饱饭。”
本该湿润的米汤,在喉头滚了几道,如砂砾般滞涩难咽。
“我于心不忍,不是因为豆饼。”
沉默片刻,沈卿云搁下瓷碗,摇了摇头:“是即便咱们现在开仓放粮,也只能缓解一时,终究无法从根源解决问题。”
“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同样是人,为何有人能高坐明堂,坐地起价为富不仁,而有人却要在饿死的边缘挣扎?难道真是命数使然?只因为前者生来富贵,后者便活该被前者践踏,任人宰割?”
她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禁自嘲道:“过去的我实在天真可笑,凭医术救回几条性命,便发自内心地以为自己真的是在拯救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