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遂在门边跟她寒暄许久,又乐呵呵地紧着步子送她出府衙。
“杨大人好福气,娶得这样一个贤惠内助。”有人从案牍中抬起头,艳羡着说道。
“如今儿女双全,仕途坦荡,真是叫我们羡慕不来啊!”
“我家那个,只晓得……”
众人趁歇息之际闲话家常。
说的不过妻儿老小,偏偏里边就李兰钧一个独身,笑得脸都僵了都没话可说。
待到杨遂满面喜色地小跑回来,他们才慢慢止住话头,凑到他桌前分食食盒中的几碟好菜。
肚里装了食物,但没装满,他们又见已到晌午,便相邀着往公厨用午膳。
杨遂图省事没跟着去,直接搬开桌上一堆杂物,清理出一片空处来摆放菜碟,随后又不紧不慢地开始擦净筷子用膳。
主座上的李兰钧也没挪屁股。
南园已全数替换成专攻药膳的李府家厨,手艺虽说不上顶尖,于他来说还能下咽。
冬青这会儿还没送食盒来,他也不是很想吃那不知什么怪菜堆积在一起的药膳,索性坐在座上,赶紧多批几道公文。
“李大人,要尝一口么?”杨遂将碟子往他这边推了推,盛情邀请道。
“在忌口,怕是不能了,改天再尝令正的手艺。”李兰钧摆摆手推拒。
杨遂闻言,夹起一筷子鲈鱼放入嘴中,边嚼边说:“我明日不来了,日后你恐怕也吃不到了。”
“也差不多到了赴京的日子……”李兰钧思忖片刻,起身搬起一把凳子坐在他斜对面,“李某破戒陪君子未尝不可。”
杨遂笑笑,擦拭干净碗筷放在他面前,又把杂乱的书纸往其余地方挪了挪。
“李大人性情大变,我还有些不适应。”他低头在盘碟中找寻,悠悠开口道。
“修身养性而已。”李兰钧将一口白米递进嘴里,又用手巾包起一块酥饼慢慢品尝。
杨遂也伸手拿了一块,跟他一起品味,方才咬下半口,就含着满口碎屑道:“如何,跟你府上的厨子比,哪个更胜一筹?”
他说的是升迁宴上叶莲做的那盘,难为他还记到如今,不过李兰钧却愣了一下,眨眨眼低声回道:“吃不出……”
“叶莲”二字已成了南园的禁忌,他好些日子没听人提起过她,果然杨遂这个背运的,一开口就触及他的心坎。
“吃不出?你这刁钻嘴什么时候这样随意了?莫不是怕我介怀,不敢做比较?”
“别说是怕我向你讨要,你舍不得将这等名厨给我做礼吧?”
杨遂一朝踩到他的心事,后面接连几句又是狠狠一脚。
“令正吧……”李兰钧含糊道,生硬地转移话头提及其他,“闺阁女子向来远离庖厨,她做到这个水平,怕是用了不少功夫。”
杨遂本来猴精一个人,提到夫人却也没了心眼,跟着他的话头滔滔不绝说:“她不一样。她闺阁时过得难,什么都要学些,手艺是那时打下的,后来嫁与我,才有空余机会精进……”
“她过得不好,那你们如何相识的?”李兰钧顺嘴问道。
“本是用来相看的诗会上,她随嫡母和姐妹们前来参加。我呢,只是随意逛逛,那时心气高,谁都瞧不起,品性也顽劣了些,对诗时便没世家小姐愿意接我的下阙。”
杨遂说起夫人,目光总是一再温和,连同那张拉长的脸都俊俏了几分,不仔细看勉强算得上翩翩公子。
“当时整个院中至少寂静了半刻,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不肯接下阕,我脸已经黑成锅底了,只记得脑中嗡嗡响,恨不能掀桌走掉,”
他停顿了片刻,咽下口中的青菜,“她就被她的姐妹们推了出来,红着眼睛接下了我的诗,那时候她肯定是不情愿的,毕竟我名声不大好,看着也凶……”
满园飘着花雨,杨遂在一片粉白的落花里看见了她的美好与无助,明明可以趁众人未注意时退下,她却站定了脚跟,结结巴巴念出下阙诗,对得竟格外巧妙。
在这之前,杨遂心中想娶的女子是肆意的、张扬的,能与他把酒言欢,弈棋投壶。
他看着她瑟缩的模样,头脑一热,让家人上门议了亲。本是不计得失的一问,她有拒绝的权利,没想到稀里糊涂,就掀开了她的盖头。
倾盖如故,这一次的不管不顾,一冲动就是举案齐眉。
李兰钧听罢,扯出笑容应和一句:“我以为就是俗套的与众不合挺身解难,没想到还是被迫……”
“阴差阳错,竟也赌对了人。”
“是啊,我夫人母家只是小官,本来身份不相配,父亲总说对我官场没助力,可我总是不信尊卑的,什么身份体面、三六九等的,一旦认定谁又顾得上?”
杨遂如是说,面前一碟鲈鱼脍已只剩鱼骨鱼身,他便置了筷,欲要接着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