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静谧,远山含黛。
燕扶青与既玉各骑一马,静立舫前,他们身后跟着辆马车,马车前头坐着的是白纪。
司衣荷的物什不算多,行囊素简,只一个小包袱便是全部家当。
她们走下画舫,照野也推着司柏书随后出来,司柏书朝女儿招了招手,司衣荷便将包袱递给映香,快步走到父亲身前,低声唤了句:“爹爹。”
司柏书默不作声,他拉过司衣荷的手,将一只银镯子套进她纤细的手腕间。
司衣荷素日里少饰银钗,常是青丝作辫,偶簪两朵野花。
此时低头细细瞧着,这银镯上歪歪地刻着一朵亭亭荷花,花瓣层层叠叠,缠着几缕枝叶,温凉的触感落在她的腕间,漾开着司柏书无声的牵念。
司衣荷指尖轻轻转着腕间银镯,瞧了又瞧,转了又转,欢喜得很:“爹爹,这银镯哪里来的?真好看。”
司柏书目色慈爱,望着女儿欢喜的模样,他声音低沉,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温声道:“前些时候,爹爹瞧别家姑娘腕上大都戴着这样一个银镯,说是能佑平安,爹爹想着,我们荷儿也得有一个。”
他顿了顿,搭在膝头上的手紧了些,继续道:“爹爹手笨,这些细巧活有些做不来,只得去街上寻了老银匠,才勉强做得了这个,样式粗陋,荷儿莫要嫌弃。”
“师妹,你可是不知道,”照野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自打你跟师父提起离开青州的事,他便总趁你不在,催我推他去街上老银匠那,央那银匠教他融银、刻花,折腾了好些时日。”
司柏书闻言面上有些不自在,照野却继续说着:“那日清晨天将才蒙蒙亮,师父醒来见你不在,急忙催着我推他去银匠那,守着炉火叮叮哐哐了许久,这才将镯子赶了出来。”
司衣荷垂眸望着腕间那只银镯,鼻尖有些酸涩。
世间姑娘腕上银镯,多是母亲细细备着,自潇采莲离世后,司柏书便默默撑起了这个角色,他不善言辞亦不爱表达。
可司衣荷始终都知道。
父亲的爱,深且重,一直在。
她忍住情绪,张开双臂柔柔地拥住轮椅上的父亲,司柏书身子微微一愣,随即将手缓缓抬起,又回抱住司衣荷,轻轻拍着她的背,叮嘱她:“一路平安,若在外头受了委屈,或是想家了,只管回来,爹一直在的。”
司衣荷将脸埋进父亲的衣领间,哽咽着应声:“嗯。”
时辰不早了,路途尚远,他们须得赶在得在天黑前抵达下一处驿站落脚。
燕扶青和既玉静立在马车前,并未出声催促、打扰他们的分别。
映香也红着眼向司柏书和照野告别,司衣荷将汤药饮食诸事一一叮嘱妥当,便不再多做停留,转身与映香一同登上了马车。
燕扶青驾马行至车畔,柔声问道:“启程吗?”
司衣荷点头,轻声道:“嗯,劳烦世子殿下。”
燕扶青闻言,便吩咐白纪驶稳当点,马蹄踏过泥地掀起一阵尘土,终归是启程了。
司衣荷禁不住探身掀开车帘,回头高唤着:“爹爹,务必保重身体!”
司柏书仍在原地挥手,声音有些隐在风中:“好!”
画舫、司柏书和照野,甚至整个青州的水色,皆渐渐模糊,变成画卷上的墨点,再也瞧不见。
依照先前约定,燕扶青早已遣派了可靠之人,随护画舫左右,保画舫安然驶出青州地界,思及此,司衣荷心下稍安,这才轻轻放下车帘。
她将身子缩回马车,自包袱里取出一面镜子并几样精巧工具,对镜描摹。
映香瞧着新奇,便忍不住凑近询问:“姑娘,你这是在点妆吗?”
司衣荷摇摇头,并未立即回话,直至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她才搁下手中青黛,映香看得睁大了眼,惊叹道:“哇!姑娘好似变了一个人!”
她并未过多施以浓墨重彩,只将眉梢、眼尾等细枝末节稍略作调整,若非极为亲近熟悉之人,绝难窥破司衣荷其下的真容。
此去京城,步步皆需谨慎。
她要查潇家人,要查太后。虽潇家人并未见过司衣荷,可她这一双眉眼像极了潇采莲,难免惹人怀疑,亦恐招来太后猜疑。
司衣荷将手覆在映香手背上,映香张着的嘴还未下来,便听她道:“自此刻起,世间便再无司衣荷。我名荷花,你依旧是映香,我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妹,再无其他亲眷。此番上京,只道是途中遇难,幸得世子殿下出手相助,才得以脱险。”
映香怔了一会,心下了然,她重重点头,脆生生改口:“我晓得了,姑。。。。。。阿姐。”
日头薄薄一层落在地上,澄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