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的冷露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阵春寒。
瑾玉神目望过食客们被冻得微红的面颊,对今日选择的菜品颇为满意。
“倒春寒最需小心,等寒气入体再拔除可就难了。”
她抱起一坛酒罐,右手在坛口扇动,扑闻着酒香。
“嗯,这坛新酒刚刚好,便用来做菜吧。”
麻绳捆好的芦花鸡已被拔毛处理,生前在云岫山自由成长养出的身躯丰腴肥嫩。
瑾玉捏住芦花鸡翅根反剪,刀尖沿鸡胸骨节游走,剖开皮肉却不破膛,指节抵住肋骨发力一推,整副骨架便如抽丝般剥离——此“脱骨不损皮”的绝活,曾用来供奉神明,寓“消灾解厄”之意。
鸡皮朝下摊在案板上,刀背横拍鸡身直至松软,再加盐粒混着姜汁揉搓肌理。
春分讲究阴阳调和,瑾玉取来半凝的鸡血,加一半与黄酒调和,指节沾上酒液在鸡皮表面和关节处涂抹,让间隙多添一抹风味。
“三花醉鸡,醉字当先。”
终于到了请出酒水的时候。
取春分时节各路花信酿成的酒水,被山神娘娘起了个简单而传神的名字。
春分酒。
倒一碗酒液出来,液体清冽,内有缤纷花瓣沉浮——桃花瓣祛瘀、梨花蕊润燥、杏花苞醒脾,混着山神娘娘独有的神力,以免花瓣腐烂坏了酒香。
“……好香。”
由于这味道实在清新,连山神娘娘也无法抵挡,难得半道中止烹饪,小酌一杯。
她挑一盏古朴粗陶杯,徐徐倾满,斜倚在窗棂,对着后山朦胧青山一敬,还未入口,就被身后炽热的视线烫得转过身。
“……这位客人,室内餐厅在左偏殿,此处是厨房。”这段时间,在云岫村民和裴雪樵的隐约较劲里,左偏殿也飞快修缮起来,充作室内用餐地点。
“小姑娘,我姓黄,叫我黄阿姨黄老师都行。”黄教授双眼不离瑾玉指间酒杯,逸散的酒香似乎成了坚固的绳索,捆绑着她一步一步上前。
用全部的毅力阻挡住欲望,黄教授吞吞口水,别过视线,“这酒……是你自己酿的吗?能卖我一些吗?”
瑾玉哪瞧不出这是位酒痴,轻轻一笑,取一盏浅青瓷杯,倾满后递过去。
“春分酒不醉人,但客人如果开车,还是莫要喝了。”
黄教授小心接过,道:“我和朋友来的,回去的时候让他开。”她眼里只剩这杯酒,全然忘了李教授拿了驾照十几年,却不曾买车的往事。
她慢慢倾斜酒杯,观察着酒液边缘色泽,“清澈透亮无杂质,是新酒吗?”
瑾玉从来欢迎懂行的客人品鉴,点头道:“客人好眼力。”
“是你好手艺才对。”
黄教授嗅闻香气,嘴角笑容更甚,晃晃酒杯释放更多酒香,她再次深闻气味,旋即屏住呼吸,许久,不舍地吐出这口酒气。
接下来,她没有品酒。
瑾玉微微挑眉,“客人不尝尝吗?”
“我从不空腹喝酒,稍后等开饭我再喝吧,”黄教授柔和一笑,略带歉意地看向瑾玉,“这位老板,我为我之前的质疑,向你道歉。”
瑾玉轻笑,意味深长道:“我不曾听见,又何必道歉呢?”
“人一切的行为只为塑造自己。”哲学系的黄教授显然有自己的人生准则,她扫过准备中的厨房,“不打扰老板工作了。”
“人生如朝露,亦有火花微而不灭啊。”山神娘娘一口饮尽春分酒,含着这口酒气洒然而笑。
挽起袖口,她转身揭开三个陶瓮。
头瓮是晾晒的干茉莉,遇热即散冷香;二瓮存着云岫村民窖藏的醪糟酒酿玫瑰,胭脂色花瓣蜷成团;三瓮新摘下的杏花苞还凝着晨露,得用银剪绞去硬蒂。
三种花材合至一处,倒入春分酒,混着晨时花露倒入砂锅,待冒气热气,拎起鸡颈悬在上空,酒酿混着花汁淋遍鸡身。
花瓣黏在油亮的鸡皮上,被热汽蒸出缤纷的脉络。如此三浇三晾,直到酒香渗进骨缝。
铁锅烧至滴水成汽,下入茶油,各色香料呛出辛香,泼入春分酒滚沸。
瑾玉掐着时辰,待汤汁冒起鱼眼泡,将鸡背朝下浸入油汤,勺子舀起滚汁反复淋浇。鸡皮受热收缩绷紧,逐渐泛出蜡质光泽,她迅速捞出整鸡过冰水,皮肉瞬间凝紧,封锁着秘密酒香。
晾凉的鸡身平铺在干荷叶上,取来干花三料,先填满腹腔,再揉碎均匀抹遍外层,最后将剩下的花瓣嵌入鸡皮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