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显得她的惊措有几分不合时宜。
玉蓁愣了愣,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她复又垂眸,目光毫无焦点地看着裙摆边沿的刺绣,一时间,也说不清是迷茫,还是难堪。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向他靠近,想要回报他的恩情。
可没想到,他竟是早已看穿她的心思,只是未曾戳穿。
今日直言相告,或许已是他的耐心告罄……
玉蓁唇。瓣翕张,心绪千回百转。
过了一会儿,她终是回过神来,紧攥着细指,极力稳住情绪,“殿下萧然尘外,景行行止。这些时日叨扰了殿下清修,属实是玉蓁不该。”
“但家母在世时,常教导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玉蓁身轻言微,自知与殿下有云泥之别,或许终此一生,都难以回报殿下的恩情万一。可玉蓁又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视而不见,便想着能帮上殿下一二,也是好的。”
“只是没料到,这于殿下而言,却是一种困扰。”
美人灯下回眸,一张小脸就像是在朦胧烟雨中晕染开来,远山黛眉,瑰丽绛唇,还真是千娇百媚生,美得不可方物。
这般模样,和多年前,雪地里那个狼狈的小姑娘,渐渐重合。
像,又不像。能这样肆无忌惮出入她房间的,除了浮梦苑的假母柳三娘,便再别无旁人了。
她愣了愣,侧眸看向雕窗,终究没来得及动作。
因为身后的柳三娘,在绕过屏风,瞅见大敞的窗牖时,便被骇得大呼出声:“我的心肝儿哟,你把窗开得这么大,要是不小心被风吹得着凉了,岂不是就要耽搁了你的大日子!”
说着,她便火急火燎地上前,动手将窗扉给阖上。
柳三娘这话这表现,属实是有些夸张了。
眼下正值季夏七月,纵使是晚间风凉,那也断没有因此就染上风寒的道理。
说到底,柳三娘真正担心的,根本就不是她会不会着凉。
而是七日之后的出阁宴,是否会在她身上出现意外。
沈玉蓁敛去眸底愁云,颔首低眉地说道:“是沈玉蓁不懂事,让三娘担心了。那往后几日,我就不站在这风口透气了。”
都说如闻其声,如见其容。
她的这把嗓音温柔软糯,还真像极了她这个人,江南水乡的一场杏花春雨般,如酥浸润心间。教人一闻一见,便恨不能为她寸断了柔肠。
若柳三娘是旁人,说不定还会在她这满含歉意的解释中,心生怜惜。
可她是亲眼看着沈玉蓁长大的,是断不会再被她这清纯无害的外表给骗过去了。
这丫头啊,看着乖顺,实则脑后的反骨,比谁都硬,藏得啊,也比谁都深。
柳三娘阅人无数,自诩能洞察人心,可这么多年以来,却唯独对她看走了眼,险些栽了跟头。
原因无他,实在是沈玉蓁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太具有欺骗性,太能蛊惑人心。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干净清澈,盈盈秋水一般,微微上钩的眼尾,又恰到好处地添了几分娇冶清媚,顾盼生辉之间,勾魂摄魄。
每次,她用那双清凌凌的琉璃眸,怯生生、又泪涟涟地觑上你一眼,别说色令智昏的男人了,就连女人,那也没办法对她竖起心墙,拒之门外。
柳三娘向来都中意这种乖顺又听话的美人儿,所以就未曾对她设防,甚至还当做明珠一般捧着、宠着,悉心娇养了好几年。
她对沈玉蓁挖空了心思,倾囊相授,指望着她能一鸣惊人,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养不熟的丫头,竟然还会趁着节庆时防守不严,从浮梦苑跑了!
真不知道当时,那丫头是在暗地里筹划了多久,柳三娘愣是让人找了两天一。夜,差点就到了报官的地步,这才得到消息,说,人在城南的一个破桥洞发现了……
彼时正值上元,天冷得刺骨,那小丫头就裹着件破烂衣衫,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良久,她才因为柳三娘的声音,慢慢地从臂弯抬起头来——一张漂亮的脸蛋早已脏成了花猫,就只有那双泪光莹然的眼睛,在阑珊灯火中,美得动魄惊心。
这哪还是柳三娘悉心娇养的倾世名花,这分明……分明就是个流落街头的乞儿!
柳三娘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柳三娘自问,自己可从来都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平日里,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可这丫头呢,宁愿在外流浪,也要背叛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