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乐暂缓,天子冷峻地一字一句道:“西伯侯,如今贵为三公,也该告知周原诸人,这等高位,从何而来。”
周昌面容颓败,不发一言。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帝辛敛目,笑道:“若是忘记,余提醒你。昨日余曾派人问你,若父醢祭,则子为侯,若子醢祭,则父为侯,你当时如何抉择?”
周昌闭眼,抖动如秋日焦叶,眼泪顺着皱纹流下……
帝辛狠声逼问:“西伯侯,为何不言?”
他低声道:“我……我选祭子留父……”
周原众人全部骇然,不敢去深思其后的意味。
帝辛这才坐直身子,厌弃长叹一声:“竟与你子选择一致,不愧是父子连心。可笑也,人人皆赞西伯侯素有贤德,如今看来,妄诞虚名,也不过是狗彘之人罢了!”
他扫视过其下众人,“汝等需知……昌令其子以身作保,已侍奉先祖而去。其肉醢在此,西伯侯当与诸人食之,从此牢记此日,勿忘忠心。”
恍惚中,发与旦还以为自己听错。
随后,周遭一片寂静——不,并非是他二人在震惊中听不到声音,而是真的一片寂静,犹如死地。
周旦眼睁睁看到一碗碗淋漓红肉,分端至西岐诸人面前!
肉色猩红,与一般的肉也无异。
他万分茫然,以为是天子玩笑。
在周原时,长兄还与他策马平原……
来大邑后,还笑着将他关切……
而且,长兄才议亲事不久,那是大喜之事,足矣冲走世间一切灾祸……
强烈眩晕袭来,他看到父亲浑身颤抖,手难执箸,正胡乱将肉送入口中,麻木地囫囵吞下。
血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
他仿佛清晰看到,父内在的一切已化作齑粉,只徒留一个西伯侯的壳。
周旦大为刺激,面白如雪,双目赤红,还在发怔,被身边的发在手腕上狠掐了一把。
周发亦双目赤红,却也在食用……
一时间,撕心裂肺,痛入骨髓,五感归来。
可面上又不能表露分毫!
册封父,是赏。
醢祭兄,是罚。
是要他们知晓,天下的赏与罚,永远在天子之手,而非那些瑟缩躲避的贵族。
身畔,发厉声低喝:“弟,快吃!天子在看你!”
是,天子在看……
看他们颤栗痛苦,看他们追悔莫及……
看他们父食子肉、弟食兄肉、仆食主肉……
可他们不能有异样,也不敢有异样。
不能再令天子疑心……
他已忘记自己如何端起碗来,又如何闭目将肉吞下。
尤浑见肉被周原人尽数食尽,方高声道:
“周原伯邑,愿以身伺先祖。天子深感念其忠心,册封其父昌为西伯侯,位列三公。天子应祖命,赐钺,赐矛,赐车,赐旗。自今之后,西伯侯辖西北诸国,四时贡,尽守忠,不可误。”
他宣读完毕,低头时仍是一张笑狸脸,此时看来已无比恶毒刺目,“西伯侯,还不谢天子恩?”
西伯侯匍匐在地,近乎嘶吼般溅泪高呼:“谢!天子恩!”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