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无聊。
郁督公坐在桌案前,翻奏折,骈四俪六文采斐然,可惜三页纸说不完半件事。
幸而这奏折也用不着郁督公亲自批,给个示下、定个章程,上书房自然有人来干,郁云凉之所以每天都来,只是因为没事做。
一把刀用不着杀人的时候,就是没事做的。
长久不用,束之高阁,倘若不时时擦拭,还会变得锈迹斑斑,迟早有天朽得千疮百孔,拔刀时便碎成齑粉。
——但今日不算那么无聊。
至少郁云凉翻七份奏折,就会去拨弄一下那朵瓷芍药花,慢慢推着,滴溜溜转上几圈,拿起来摆弄一会儿,再抬头,看看自称“平平无奇”的大乌鸦。
这样重复到第三次,郁云凉捏着第二十一份奏折,指腹触到暖融。
……
枯枝似的手指痉挛了下。
郁云凉垂着眼睛,看拖着半边棒槌翅膀挪过来、相当不客气、趴在他手上的乌鸦,那种古怪的感触又冒出来。
乌鸦抬头,静静看他。
郁云凉伸手戳了戳,发现戳不动,伸出的手只会没进一片暖热的柔软。
这片柔软把他带回昨晚,乌鸦有瓦片帮腔,坚称那是梦,郁云凉不信,但郁云凉想要大红花。
哪怕是朵假的瓷花。
郁云凉摸了下还古怪的唇角,抬头看了看桌边的瓷芍药,能摆在御书房的东西,工艺自然不错,芍药花瓣纤薄剔透,层层叠叠,栩栩如生。
瓷花也不错,不落不凋败,不会掉在路边,被踩得一片狼藉。
郁云凉收回戳乌鸦的手。
他低声说:“碍事了。”
乌鸦又不是妖怪,听不懂,把他那只手扒拉扒拉,拢在身下,用翅膀盖住。
那是更纯粹的暖热,有那么一瞬间,郁云凉生出幻觉,他被抱住的不只是手,有什么劈面相逢,稳稳当当把他裹住。
郁云凉觉得头晕,仓促闭上眼睛。
这妖物又对他用妖术,说不定吸了他的阳气。
只在过去做不见光的差事,三天三夜亡命奔袭,饿到头晕眼花站不稳时,郁云凉的胸腔里才冒出过这种感触……酥、麻、力不从心,从骨头缝里泛软,想要大口呼气,却做不到。
郁云凉问:“我能死在这时候吗?”
倘若一个人还想活着,这自然是种很危险的感受,丧失行动能力,意味着随时可能被危险吞没。
但如果不想,事情就简单得多了,郁云凉专门比较过,这么死很舒服。
他想挑种舒服的死法,不知为什么,他总容易有种念头,觉得有人会来找他、会和他舒服地在一块儿……这念头在他身上二十余年,终于被那些人一点一点剜干净。
郁云凉记住了自己是个卑贱的阉党,记住了他不配做这种荒唐的白日梦,说这话的人被他杀了,但话还在,还被记着。
郁云凉有时会想,他至少配给自己挑种舒服的死法。
但没有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