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可是甄宁熙留下柳慢和石悟实在让徐雪尽费解。
事已至此,他索性静观其变,一夜没睡,此刻困倦得很,嘱咐了两句便睡下去了。
这一觉他睡得着实辛苦,噩梦不断,频频梦见战场上的西陵池南,和哄着他睡觉的旒衣,又变成了小时候披麻戴孝送母亲入皇陵的甄云濯,摸他头发的甄宁熙。
一会儿说他的鼻子很像逍遥,一会儿说他的头发很像旒衣。慈爱而宽和,像不倒的泰山,巍峨、永镇。
最后那张脸越来越年轻,棱角分明,更多了俊美明亮,变成绵延的草原和落不尽的大雪。
变成甄云濯。
他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染红身下肮脏的白。他朝着徐雪尽伸手,眼角滑泪,千万不舍,万箭穿心。
“容与。。。。。。娘子。。。。。。我只有你了。。。。。。”
“哥哥!”
徐雪尽梦中惊醒,心悸不停,堵塞得呼吸不畅,比之他知道自己从棺木里醒来还剧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好像有什么他没能察觉的东西正在不可挽回。
徐雪尽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痛欲裂。
想起来!快想起来!
西陵池南、旒衣、陈黛云、甄云濯。。。。。。
甄宁熙!
徐雪尽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赶紧下床穿衣,一边急着喊:“来人!来人!”
先前甄宁熙与他说民声一事时,他说他有别的法子,那是什么?为什么当时没有与他细说!
徐雪尽拉开房门,衣衫还穿的不整齐,却是看见龙井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现在挂满泪意。
他双膝下跪,磕出闷重的声响。
“主子,王爷他。。。。。。他在朝堂上拔剑自刎,以死上谏了!”
——
“臣与子无罪,安得戮之!有罪,又安用生之!君不是君,臣不是臣,忠义已尽,百丈俱是冰!如今我大昭边境危矣,吾儿留老父妻子留京,领我大昭儿郎战于沙场、保家卫国,却被扣叛臣贼子罪名!二十年前,大昭威震四方退蛮夷千里之外,而今战事还未起,就要做那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国之大辱!”
安静大殿上,骨头触地,震裂人心的声响。
“敢问陛下,臣、何错之有啊?”
“天子设公卿大臣,不为矫错而只顾阿谀奉承,误导君主,良臣无路,百鬼争鸣!臣乃皇室,高位在上,荣华在身,忝受千万人供养,难忍奸邪祸乱朝纲!若不能为君主臣民匡扶正路、甘于沦为,实乃陷陛下、朝廷、天下于不义之地!今朝吾愿以死明志,望陛下准许大昭出兵!文愿死谏,武愿死战,以我一人身死,为君主明镜照之,不负先帝重托、祖宗英灵!”
“甄宁熙,死而无憾。”
——
此路不易,多少枯骨,且勿回头。
徐雪尽跪在春日的第一场细雨中,头缚白绫,素面长悲。他身后跪了几人,几十人,或上百人,宣政殿外,一场无声的颠覆。
他死在困住他一生的都城,再也不能去驰骋的那片疆场。
“关山重,山河轻,草木仰生息。百姓重,天子轻,长河不驾舟,渡者不入,载者一心。”
徐雪尽微微张嘴,轻声念出这几个字,没有温度的目光看向紧闭的朱门,他再次磕下去,朗声大喊:“求陛下,让父亲入土为安!求陛下,归还忠骨!”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泪水被雨水冲散,融在这悲天动地的春。
“父亲,辛夷花开了。”你却再也见不着了。
身后多少泣声,徐雪尽却只听到他无数次语重心长的殷殷嘱托,他让我们切勿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