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康氏见沈知意低头乖顺不语,语气总算缓和了几分,接过了话头,却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我不管你先前如何。既然入了裴府的门,前尘便如过眼云烟。沈氏。”她意有所指,“你是昀儿的正妻,既然得了正妻之位,成了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便要记住。”她的目光陡然犀利,“恪守本分,安于内宅,做一个真正的贤内助。让昀儿能心无旁骛,无后顾之忧地在朝中施展抱负,步步高升。这,才是你的正途。明白吗?”
沈知意心中一凛,裴康氏竟让她恪守本分,安于后宅?这与她嫁过来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低眉顺眼应道:“儿媳明白。谨遵母亲教诲。”声音温顺,看不出半点不满。
裴康氏似乎还想继续敲打,目光扫过沈知意单薄的首饰和素雅的装扮,这份素雅让裴康氏回忆起了昨夜她在大氅下看到的素白孝衣,眉头紧蹙,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不满:“贤内助,首先便是安分守己,打理好府中上下,做好本分之事。”她加重了语气,目光如针,“可你呢?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你竟然……竟然撺掇着昀儿,随你跑出府去,去,去……凶案现场?还到子时方才回府!”
她越说越气,手指着沈知意,似乎要将她骂个体无完肤,方才罢休。
“母亲息怒。”沈知意没有任何辩解,只是重新稳稳跪了下去,姿态恭顺至极。
“昨夜之事,确是儿媳思虑不周,莽撞了。”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听不出半分委屈和慌乱,“只是……长公主的案子,案情紧急。夫君他也是心系公务,忧心案情,又恰巧儿媳懂些仵作技艺,才允了儿媳同去。儿媳……绝不敢撺掇夫君。”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将责任悄然引到“案情紧急”和裴昀“心系公务”上,字字句句都挑不出错处。
昨夜长公主冰冷的尸首,浓重的尸体腐败味道和混杂的香料味,只有在那样靠近死亡的场景里,握着熟悉的仵作刀具,沈知意才能真正找到她的心安归处。那是她唯一能掌握的领域,是她存在价值的证明,更是通往母亲冤案明路的唯一去处。这种复杂的“安心”与“价值”,裴康氏不会懂,她也不会与裴康氏交涉这些,说了也只会加重矛盾。
裴康氏态度稍显缓和,正要继续发话训诫。
“慢着!”荣国公裴和荣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瞬间压下了裴康氏的话头。
他的目光惊诧,从裴康氏不悦的脸上缓缓移到跪在厅中,脊背挺直如青竹的沈知意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新进门的儿媳。
“仵作?验尸?”裴和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他锐利的视线在沈知意身上逡巡,片刻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向仍旧跪着的沈知意。
沈知意却误以为荣国公的震惊,是因为“仵作”二字,仵作技艺并不是什么好手艺,验尸的人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是。”沈知意低声应着,斟酌着用词,“儿媳……略通此道。”
裴和荣眼中的震惊转为了一种极为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沈知意身上,那锐利的审视中,掺入了一丝回忆与探究。“你母亲可是苏婉娘?”
沈知意惊讶抬眸,正撞进裴和荣复杂难辨的眼中。
直到她微微点头,裴和荣看着眼前这张沉静的脸,才喃喃般自语了一句:“世事难料,不曾想……”
后面的话,沈知意并未听清,内心却掀起浓重疑惑。
她斟酌片刻:“国公爷认识我母亲?”
裴和荣叹了口气,没有搭话。
裴康氏听到了丈夫轻轻的叹息,怀疑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眉头紧紧蹙起:“和荣!你……”
裴和荣拍了拍裴康氏的手,似宽抚:“算了罢。”
国公爷竟然让她放过沈知意,裴康氏古怪着丈夫态度的骤变,眉头蹙起,抿了抿唇,碍于他面子,最终只是一声冷哼。
“你起来吧!”
裴和荣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只是这声音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疲惫的沙哑,如同被风沙磨砺过的岩石。
他并未再看沈知意,目光落到了搁置在一旁,早已冷却的青玉茶盏。
“茶也敬过了,心意到了便是。”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更像是一种结束话题的宣告,“你母亲方才的话,也是为你们小夫妻好。往后行事,注意分寸。”
语罢,不再看沈知意,径自走向门口,不过几息,人已消失在了静心苑。
“好了,你且回去歇着吧。”裴康氏挥了挥手,语气也缓和了些许,稍稍带着疲累。
“谢母亲。”沈知意再次屈膝行礼,动作恭敬地无可挑剔。
出了厅堂。
门外,静心苑的鸟鸣声清越入耳,还有春桃紧张中带着俏皮的话语:“少夫人,你可算出来了。”
看见春桃,沈知意眼中闪过诧异之色:“不是让你不要跟来的吗?”
春桃的脸立马带上了委屈:“可是世子爷吩咐了的啊,说一定要等着少夫人出来,如果没出来,还让我找管家孙庆喜报告,让孙管家务必去大理寺请世子爷呢!”
沈知意闻言一愣,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
想到裴昀那张冷脸,她笑意加深了几分,原来他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