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如屏,兀出豫州平原之上,虽为晴日,翠色却雨洗风吹一般鲜妍。
苏清眼前的山峦,也不过是这座绵延数千里的山脉的一角。
它是太一岭。
西起洮水,东至崤山,余脉迁延至涂水、盱眙等地,奔腾蜿蜒数千里而不竭,亦将豫州西地划为南北两半。
去豫南的路不需要走这里,很绕,而且在没有盘山公路、也没有穿山隧道的年代,这里是真正的天堑。
苏清却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本该奔赴豫南的车队数十里之外。
太一岭的崤山脚下不算富庶,却也热闹,檐牙参差,街坊林立,道旁店铺的幌旗迎风招展,道上的行人笑语晏晏。
她一身深色直裰,掩入成衣店的人群中如游鱼入海,只激起一丝微澜便消失不见。
如果有长于侦查的人在此,可以发现她身后有两个人群中并不显眼的人一直在跟着,一面装作只是寻常赶路,一面紧追不舍,显然是长于追踪之人。
一辆青色小轿从成衣店的后院出来,飞快地穿过街巷。
看见轿子出来,那两人仍追着。
小轿一直行至山脚下的一处院子。一个打扮干练的女子上前掀开帘子,轻声道:“小姐。”
那轿内女子正是苏清,此刻换过一副装扮,青绿的短褙子,下罩刺绣梅纹百裥裙,头上双钗简单绾了个发髻,饰以几点孔雀石的翠色,就像是崤山平常的女子装束。
“带我去那边看看吧。”她道。
这间山脚下的院子后显然另有乾坤。穿过竹树掩映的一道复廊,便有曲径通往山间。
山间小路越走越窄,渐行渐远渐无踪,苏清与那打扮干练的女子在山间辗转,如燕子穿林般轻捷。
“就是这里了,小姐。”那女子道。
这里林叶茂密蓊郁,脚下碎石落叶铺地,面前是一块兀起的山岩,上面已爬满青苔藤蔓与树根。
若叫旁人来看,看不出什么玄机,苏清却随手捡了地上一根断枝,将山岩前的落叶碎石拨开,露出下面极难发现的小口。
口子小,让人想起《桃花源记》里的描述,“初极狭,才通人”,苏清燃火折子点了盏灯放下去,见许久未灭,和那女子一起缓缓下去。
里面没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景象,空间很大,却依旧暗不见光。
苏清仰头向山洞顶部看去。
洞顶没有什么栖息的蝙蝠,不用担心走着走着嘴里掉进夜明砂。
只有两条长长的线从洞顶的黑色山岩上蜿蜒而过,一条是明亮深邃的蓝色,像一杯调酒师手中的蓝色夏威夷,又像课堂里学生最喜爱的铜离子溶液般摄人心魄;另一条则是火焰一样的红色,仿佛在山岩间用火焰劈开一道银河。
一条赤铁矿,和与它伴行的碱性碳酸蓝铜矿。
显然,这里是一处私矿。
胤朝历代盐铁专卖。
甚至前朝有一位穷兵黩武的皇帝,连民间打铁都不许,下诏“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
民间刀具农具,只能仰赖帝王拨给,那些拨下来民间的铁器往往又是残次品,十分难用,农人叫苦不迭,当事人曾含泪写道:“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不给民用。民用钝弊,割草不痛,是以农夫作剧,得获者少,百姓苦之矣。”
是以,新朝初立时,皇帝虽依然严禁私炼铁矿,对民间打铁却是允许的,一时世人皆颂皇帝仁德。
当然,这句话的另一面就是,冶炼金属仍是重罪。这一处私矿要是被发现,不知道多少人头要落地。
崤山产孔雀宝石,产石绿、赭红色颜料,自然很多人知道这里有金属矿藏。赤铁矿、蓝铜矿,还有与之伴生的锡矿、镍矿、锌矿,都极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