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店小二叹口气,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谁知,七年前,一次出海回来,儿女尽丢,妻子疯癫,一朝美好尽数毁灭,问何人能不肝胆俱裂?但他不能倒,聚齐心力着手调查。只可惜,报官官无果,叫天天不应,求神神不灵,散尽家产万贯也求不得什么结果……
五年前,我已入得东家手下做差事。那年秋桂祭,县令突要筹钱重铸海神像,东家带着妻子在这过活,不得不交。只是,他也隐有疯癫,夜半突然喊起我,将堂内海神小像砸个稀碎,对我说,求神是有代价的,当年生意兴隆的代价,如今应验到他身上了。
我劝他,按照临州礼俗,失踪之人是苦难受尽,飞升极乐去了。他被折磨的枯槁如鬼,双目无神,反驳我说,两个童子先前受了什么苦难要去极乐?如今下落不明,妻疯子散才是最大的苦难……”
听得这番故事,眼前这幅海神画像仿佛也变了意味,代纪沉思不语,店小二继续道:“如今,东家也看开了,他说,起码这画像能给他带来客源,能让他有余钱跟妻子颐养晚年。我倒觉得,他不是看开了,而是有了更恨的海神。”
代纪对此话颇感兴趣,望向他,发问:“是何?”
店小二声音压得更低道:“能是何?给钱的是好海神,掏他钱的便是坏海神罢。”
代纪直截了当补充了他话中未尽之意:“以海神之命索要贿赂,以查案之名散尽家产之人。”
店小二惊异于她的直接,光听此话,他都直觉头皮发麻,那青衣女郎却淡然如常,只是神情更加冷酷,问道:“听说今年也重铸了海神观?”
店小二点点头,直言道:“不过,今年重铸的是海神行像,巡街所用。五年前重铸的是画中神观,坐落在山内,靠山壁而凿,是座石像。因坐落山海之间,巧夺天工,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为了跟游街行像区分,是以别名八宝观。”
代纪抬起手指轻轻抚过画中海神,停留在左上题字,“八宝观?海神八臂,佛家七宝,倒有深意。”
左右不过打发时间,且得了银钱,店小二也乐得聊闲,当即朝代纪娓娓道来,介绍道:“八宝观之名原是一座庙名,当地土著为求出海平安所设的一座泥庙,海运亨衢后,才正式成观。只是地势不好,惨遭海水倒灌,顷然倒塌。后来另择福地,选择铸以石像,五年前又大张旗鼓筹资将石像重修,这才成了如今精雕细琢模样。虽说敛了民财,但也算干了件实事,客官若是得空,也可去瞧瞧看,也不狂此行。”
眼下过了午休时辰,堂内陆陆续续进来几桌食客,店小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见后,只得匆匆丢下一句:“若要去,挑个晴朗日子,看好海船驾夫,可别叫人坑了去。”便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代纪站在海神画像前,未动,沉思缄默。
堂内客人一桌桌渐渐多起来,但远不及秋桂祭前两日那般人声鼎沸,吵闹扰耳,他们交谈的话音也便会流到代纪耳边。外面天色昏沉,雨还未停,那些食客自就着此事攀谈开来,一半讨论如今大雨如注,不知今晚秋桂祭是否还会举行,一半是在说何时动程,是等雨停走旱路赴杭,还是走更快即刻启程的水路。
一个学子道:“临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如此美景,只有坐海船,才能身临其境,怎可辜负?”
同行一人兴致勃勃道:“正是,听说临州有一八宝观魁梧神伟,值得去瞧瞧看,走水路正能望见,正好再去写出两篇佳作来。”
旁边有一桌商人听见,不免哄笑。一个经验老道的行脚商开口规劝这些学子道:“你们若想走水路,且先寻个日子,去那海头瞧瞧看,受不受得住这大浪,头晕目眩否,若是受得住,且去启程吧。”
另有人附和道:“若是晴天,风平浪静,倒还可行。现下大雨滂沱,海浪凶着呢,站船上看美景?站船上只能两眼一抓瞎,你瞧瞧这外面大雾,什么也瞧不见。”
那桌学子听罢,又陷入两难,似乎说到什么忌讳话题,压低了嗓音交谈,可依旧有零散言语透出来:“……听说海上海盗横行,这两日又不太平……还是等雨停了再行……”
几人压低嗓音交谈几句,忽有一学子于一瞥中,瞧见墙上挂着的海神画像,当即喜形于色,兴致盎然地拉扯着友人观摩,叹道:“画像都如此壮观,更不敢想在其脚下望着是何等模样!”
说着就要簇拥着过来,近前一观。
代纪回过神,趁着那几位文人来到画像前,脚步一转,回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