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大不过人王,寺庙也不是真正的方外之地。
这头香都不是普通民众抢得到的。
这放生法会,围在那尼众近旁的,自然也都是这绥陵城的官眷富贵人家。
孟珂一眼就扫见了几个熟面孔,不由冷冷一笑,扫视的目光突地顿了顿——其间还有那日日礼佛、少有出门的邵夫人。
尼众诵偈完毕,便是善众各自放生发愿。
邵夫人也捻着佛珠,闭着眼,一脸虔诚地发起愿来。
发愿毕,她睁开眼,看着那放生至水中、林中之物,面上露出一种普度众生的笑意,转头忽而扫见湖面上的什么,那笑意倏地就散了。
孟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看的,正是她右侧的一艘花船。
方才诵经之时,那船上的男女欢笑之声仍不止歇,几人不免都瞄了一眼。
不知那船帘何时掀起,露出了个美人来。
也不枉周冶上任先玩了三个月,熟悉了这绥陵的风流人物,一眼便认出,那美人正是邀月阁的头牌,苏姒。
因其兼有妲己之妖,褒姒之美,外人给她取了这个诨号,后来渐渐叫开,她竟也就顺便用了。原本的名字反倒不为人知了。
据说,为博这苏美人千金一笑,左近几州的巨宦富贾,便如那幽王商纣一样,挥金如土。因此,也不乏称其为当世妖姬的。
此时,那苏姒撩起一只袖子,露出一截玉藕似的胳膊,手上晃晃悠悠地拎个酒壶,轻轻一笑,身子一歪,便将那壶中酒缓缓倒入湖中。
“就这样的货色,也好拿来喂我?”那美人对着什么人,嗔笑道,“不知我苏姒,非杜公居的酒不喝,非南酩楼的菜不吃?”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声音笑道:“巧了,我也是非邀月阁的苏姒不要。”
说着,一个胖大的男人身影,便猛虎扑食一般,笑着闹着去捉那美人了。
那美人手一松,帘子便关上了。
法会一结束,湖上顿时安静了下来。那帘内的淫声浪语,不由显得格外大声,左近几艘船几乎同时划开了。
湖堤上也不少人闻声看了过来。
“罪过,罪过!”
邵夫人垂下眼,快速拨动着手串,口中喃喃道,“这小娼妇!焉知这浪费酒食,是何等折福。必定现世贫病、子孙凋零,日后更是要下那饥饿地狱的。可对她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来说,这倒还算是轻的!年初一就在菩萨面前宴饮享乐,杀生食肉,还……还如此□□,简直可恨,可恨……”
“包打听”的洗墨听着,笑道:“听说这邵夫人,每餐的碗底残饭都要以茶水冲了饮尽,哪里看得了这个。”
这时,那邵夫人突地浑身一震,住了口,也停了手。
“邵夫人。”
她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
邵夫人闻声,冻住了一般,僵硬地转过身去,堆起个煞白的笑来:“原来是……梁夫人。”
梁夫人却笑得如沐春风,边朝她走,边道:“听说,自曾大人去后,夫人日日念经诵佛,比往日更加虔诚。我就估摸着,今日的法会,夫人定是不会错过的。”
邵夫人强笑了笑。
梁夫人看着她发白的脸,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只是,不知道夫人今日发的是什么愿呢?是替谁发的愿呢?您放生的……也不知是什么畜生?”
说完,她站直了,扫视周围一圈,又上下打量了邵夫人一遍,讥笑道:“夫人,看看你那张脸。让人看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说着,她绕着邵夫人,慢慢踱起了步,笑道,“今日可是放生法会,不是杀生法会。你怕什么?有道是杀物者有罪,而放生者得福,可增寿延年,得解脱——”
说着,她敷衍地作了个揖,转身离去,冷笑着侧头斜了邵夫人一眼,口中越念越大声道,“佛子应以慈心,行放生之业。因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我生生世世皆由彼受生,故六道众生悉是我父母。若见世人杀畜生时,应方便救护,解其苦难。”
(——《梵网经》)
待走出去一小段距离,她突地住了脚,转头看着邵夫人,露出一脸端丽,眼神却诡异的一笑。
邵夫人瑟缩地抬眼看向她,身侧不知怎么来了一股大力,随即跌入水中。
破水的瞬间,她全身僵直,脑中只不断回响着梁夫人方才的一句话,“放心,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可不能死。我要你活着,慢慢儿地活,活着看接下来的一场场好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