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林在堂是不愿听到濮君阳的消息的,林在堂讨厌濮君阳。吴裳并不知林在堂对濮君阳的介怀和厌恶来自于哪里。此刻海风呼呼地吹着,带着海浪到他们面前。
“你喜欢夜晚的海吗?”林在堂问吴裳:“夜晚的海边有没有发生过令你难忘的事?”
“难忘?”吴裳咀嚼着这个词,摇摇头:“没有啊。”
“没有?”
“我该有吗?我长在海边,白天黑夜都在海边,从小到大发生在海边多少事啊…我的脑容量就这么大…发生的事那么多…”吴裳的手指圈起来给他比划,大概就这么大吧。
林在堂好像在认同她,因为他点了点头,接着就坐在了沙滩上。
吴裳坐在他身边,小黄坐在吴裳身边,他们三个排排坐。
吴裳感觉到刚刚的对话有异样,就对林在堂说:“你在试探我什么啊?我感觉你好像在试探我。”
林在堂想对她坦承06年夏天在海边夜晚他窥得的事,但总觉得那样就相当于他们两个都赤条条了。这样想着就摇摇头。
只有海浪声的夜晚很安静,吴裳双手合十为星光灯饰祈祷:“希望明天一睁眼,厂家的工程师就来修机器。”这个愿望又具体又实用,林在堂被她逗笑了。
神奇的是,第二天睁眼,厂家的工程师真的到了。他们并没提前通知林在堂,就自行前来了。林在堂几次问那个工程师为何会突然前来,工程师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外国人么,脑回路也不太一样。最后一次回答的是:不是你们说要带我出去玩吗?
吴裳在一边听着,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因为说要带机械工程师去玩的邮件是她发的。她因为机器坏了也很焦虑,跟宋景聊起厂家不着急派人维修的事。宋景说这些外国人的脑回路就是这样。吴裳一拍脑门,就说:他们不会为利益所动,那吃喝玩乐呢?能不能动?于是她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邮件,细数了江浙沪的风景,还贴上照片。最后说:朋友,快点启程吧!再晚几天我们这里热了,就不好玩了…
“误打误撞了?”林在堂问。
“这叫揣摩合作伙伴心理。”吴裳说:“这也是一门学问,你又不是不知道。”
工程师这时用英语对林在堂说:“报警吧。”
“怎么了?”
“你的机器不是正常损坏。”
机器被人卸走了零部件。
工厂上一次丢零部件是三十多年前,那时星光厂濒临倒闭,有工人实在是没有钱吃饭了,于是动起了心思开始从厂里偷零件。偷到的小零件再拆一拆,按铜铁价钱卖了。林显祖发现后,动过报警的念头,但最后他决定不报警。
林显祖让人把工厂的其他两个门钉死,而他搬了把椅子没日没夜地坐在剩下的门前守着。有人骂他有病,断人财路,他仍不为所动。那时孟若星的爷爷,作为一个掮客,去了一趟广东中山,带回来一笔订单,唯一的条件是生产完贴中山的标。
林显祖因为让工厂做代工,又挨了骂。别人说他好好的厂子做不起来,开始搞起了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丢尽了海洲人的颜面。林显祖想的是:星光厂得先活下来啊。
这一天,历史好像轮回了。
林在堂坐在工厂前的小凳子上,举步维艰。
他让人调了监控,不出意外,这里的监控和库房的一样,都坏掉了。
他知道,坏掉的不仅是监控,还有人心。
真的有人希望他死。
他死其实没关系,他无论到哪里都能讨一口饭吃,只要他不骄奢淫逸,他的日子就能过得不错。问题是星光灯饰的员工们,他死了,他们就艰难了。
林在堂选择了报警。
他恳请警察同志倘若有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他担心这是一次渎职。
这时孟若星又对他说:“借你钱你碍于面子不肯借,活你接不接?我知道你工厂有一条生产线现在在半闲置。”
倘若一分钱真的能难倒英雄汉,那么就是现在了。
吴裳抢过他的手机,替他回:“接,速。”
回过消息后对他说:“既然要做大事,就放下那些没用的自尊。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
她想得透彻:先活下来。星光灯饰已经到了现在的高度,市场认可度那么高,再努力一次,就是成功的企业。不能被这种龌龊的事搞死。
“你不介意?”林在堂十分震撼。
“我不介意。”吴裳说:“她要是现在给我两千万让我跟你离婚,我一秒钟都不会犹豫。”见林在堂神情黯淡下来,忙说:“我逗你的。”
吴裳跟孟若星的这次碰面很值得品鉴。
她发现孟若星好像有一些变化。
她记得第一次真正见孟若星时,她像一只翩然的仙鹤走进咖啡店,美丽,但似乎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