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更难听的话,林在堂已经入不了耳了。他当着工人的面给银行打电话,要用家里的几辆车做抵押,请他们当即来办。又请工人代表去监督,这才算有了缓头。
人终于散了,新机器瓦亮瓦亮照着他,他深吸一口气说:“开机吧。”
首次开机要预热调试半小时,机器轰鸣声很大,震的林在堂耳鼓疼。他不知道明天怎么样,但他敢肯定的是:他真的是破釜沉舟了。
这一天真的很有历史意义,阮香玉从病榻上挣扎起来砸了面馆的墙,林在堂经历了千难万险,第一台新机器终于开了机。
这在时代的滚滚洪流里根本不值一提,也没人会记得。但阮香玉和林在堂都觉得这一天值得纪念。
阮香玉纪念的方式是请吴裳吃了顿饭,林在堂庆祝的方式是坐在工厂门口抽了根烟。他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这种喜悦。
当他到家的时候,吴裳已经到了。她特意等他回来,为了跟他说声谢谢。
“我真没想到咱俩这么有默契,谢谢。”吴裳说。
林在堂摊摊手,意思是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今天第一台机器开机了。”他突然决定跟吴裳分享一下。
“哇!!”吴裳拼命鼓了几下掌:“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功劳簿上也有你一笔。”林在堂真心地笑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的,眼镜之下的那双眼,因为笑而变得温柔。
“你应该多笑笑。”吴裳说:“也没人规定企业家不能笑吧?”
“?”林在堂不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笑起来很好看呀!”吴裳真诚地夸赞:“要多笑笑啊!”
“好。”林在堂答应了她。
第27章夏日长,梦觉浅
开往北方的列车
没有停下等我-
2006年7月吴裳《北方到底有什么》
给林在堂做导游的第八天,吴裳没有如约前来。林在堂爬上肖奶奶院中的那棵树,在树叶间纳凉。远处的海面被夕阳打上金色,层层叠叠从远方涌来。
吴裳没有来,他百无聊赖。原本前一晚说这一天要去镇子上喝糖水的,还约定好要买一个蚊帐回来,因为林在堂被蚊子咬成了“筛子”。
但吴裳食言了,林在堂突然闲下来了。报告一个字都不想动,西瓜倒是啃了半个。这会儿嘴里叼着一片树叶,后背靠在粗枝上,心想等这个吴裳来了,可是要扣她的工资。
门外的路上突然吵嚷起来,林在堂听到她们喊:“春花奶奶!春花奶奶!”肖奶奶这时也推开门跑出去了。林在堂知道春花奶奶是谁,是濮君阳的奶奶。
他有时坐在树上,会看到春花奶奶去海边散步。林在堂对春花奶奶很有一些印象,因为春花奶奶很美。她的美,是石上清泉一样的被岁月浸润过的美。濮君阳倒有一些像春花奶奶的。春花奶奶如她的名字一样,也很喜欢花,她的手里时常捏着自家院子里种的被雨水打落的花,走到海边,让花朵随海水飘走了。
他也知道吴裳喜欢春花奶奶,因为吴裳喜欢着濮君阳。
美丽的春花奶奶在这个夏日的下午突然就倒了下去,外面乱哄哄的,千溪村还从没这样吵闹过。
他探出身子去看,几个村里人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朝外跑,上面依稀有一个老人。吴裳跟在旁边,带着哭腔说:“春花奶奶,马上了啊,救护车马上了!”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村口,再过一会儿,又由近及远,直至消失。
林在堂看着平时安静的千溪村,像走马灯一样人来人往,焦急吵闹,最后归于寂静。吴裳向外跑的时候甚至摔了个跟头。
吴裳是半夜回来的。
她耷拉着脑袋,脚步很沉,身影被月光拖得很长。树上的林在堂朝路上丢了一颗果子,差点打到吴裳的头。她惊慌地捂着额头四下看,嘴里骂着:“哪家小崽子!扒你的皮!”
林在堂笑了一声,打了个哨子。
吴裳看到树上去,说:“怎么回事啊木木,你两岁吗?”
“你上来。”林在堂说:“上树。”
吴裳就进到院子,爬上了树,在林在堂对面找了个位置。树枝摇摇晃晃,显然不愿承受两个成年人的重量,要将他们摔下去。两个人都调整了一下才坐稳。
“你今天旷工了。”林在堂说:“我要扣你工资。”
“好吧,资本家,你尽管扣吧!”吴裳耷拉着眉眼,很难过的样子。
“春花奶奶怎么了?”林在堂问。
“春花奶奶中风了,很严重。”吴裳揉了揉鼻子:“春花奶奶真可怜,一个人把濮君阳带大,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她自己倒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