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水说完,将画了一只绑筒靴的纸样推到养驴郎前,点了点道:“没啥问题的,我这边照这样做了,你得出个五十五文的“药费”。”
“嫌贵?”
“那不是,开四条腿的呗,我瞧来福腿上一只鞋子的,心里多难受,”养驴郎钱还是有的,只他有个毛病,见不得自个身上不成双的东西,他养驴都养四只,衣衫穿八件,凑不齐还得多套双兜袜。
这一只鞋套腿上,比驴子瘸了又下大雨那天还叫他糟心。
一天天的,什么毛病,林秀水这样想养驴郎,而张木匠又这样想她。
张木匠接过纸样,背过手叹气:“我这正经干木活二十来年,也就前年有一起,让我给他儿子雕只大屁股鸡,为此我记了两三年,你这可倒好,一个来月里,没几样正经活计。”
“张叔,你得想,管什么活,钱赚到了不就行了,你就说,之前让你雕的大屁股鸡,你赚钱了没?”林秀水反问。
“那倒是赚了不少,”张木匠被她拿话堵住,啥也不想了,走到墙角处去拿锯子。
按林秀水说的高度,用木料给锯出驴蹄样式来,锯的时候想,都是为了养家糊口。
林秀水蹲在木料里挑拣,跟他闲聊,“叔,你儿子呢?”
“哪个,小的那个滚泥坑回来,被他娘按在后头一顿好打,大的,”张木匠哼一声,重重拉锯子,“让他跟木行拉料去了,一天天的,有劲没处使,说来真是气人。”
林秀水就不该多问,服了自己这张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接过东西赶紧溜了,回去琢磨驴鞋,鞋这种东西,大差不差,画鞋样,做鞋底、鞋面。
一是纳鞋底,一半用木质鞋底,其实林秀水还想过驴钉铁掌,用铁来做底,但是要价贵,张木匠的两三文。
她用布片糊了鞋垫底,拿出黑色麻布裁鞋片,瘸腿的那只缝两层布,有一层能放木棍。
林秀水纳鞋底一般,王月兰帮她纳的,劲大,缝得又细密,做鞋也是好手,只是缝的时候老嘀咕,“你到底哪瞧来的?前头要开那么多个小口给左右绑起来,你要不是在成衣铺,我还当你在双线行里做活的。”
这话没法接,林秀水当自个儿没听见,左右这四只样式古怪的长筒靴,在王月兰的帮忙下,算是终于做完了。
小荷要看驴穿靴,觉得小叶也想瞧,大早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将呼噜呼噜睡大觉的猫一把揣来,站到桑树口看驴子穿鞋。
不止她,还有先前特意给养驴郎点明方向,让他上这来的一群“好心人”。
卖生花的大娘打着哈欠说:“我们这活了半辈子,也没见驴要穿鞋的,我昨晚睡也睡不着,报晓僧还没来,我就醒了。”
“我还要修两个鸟笼,也顾不得上,先来瞧一眼再说,诺,阿俏,这是我家大儿小女,你还没见过吧,”街头修飞禽笼的男子边说,拉了拉身前一双儿女。
林秀水早已明白这群人,有些平时不出现,但凡有热闹瞧,一个蹦得比一个勤快。
养驴郎看大清早的,天光才亮,忽然冒出这么多人紧紧盯着他,背后毛毛的,手里握着那只高木底的麻布长筒靴,小心翼翼地说:“那我穿了啊。”
“穿穿穿,正等着呢。”
“快些,我家里灶上还炖着东西呢。”
养驴郎连连点头,给来福喂了些豆腐渣,叫它躺倒,抖着手将鞋子的绑带解开,小心套到腿上去。
没法子,一堆脑袋凑过来,别说他,来福都吓得打了个响鼻。
等它穿好鞋,黑鞋在腿上不大显眼,它毛黑。
但众人很兴奋,忙催促养驴郎,“快牵起来走两步。”
来福穿上鞋后,走得东倒西歪,像喝了假酒,尤其瘸的腿,明明鞋筒两边的竹木撑着,底下的脚掌能触到地了。
林秀水摸摸下巴,看来福走得鞋子一踢一踏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鞋子没绑好?穿着难受?她给瘸腿包了软丝绵,走得应当没有这么难受才是。
“我觉得是鞋子要再软和些,”有个娘子蹲下来瞧那驴腿。
大伙纷纷出主意,大家其实也不是想瞧驴穿鞋,而是想看它不瘸。
另一个医飞禽的郎中说:“你看它那腿,跟人拄拐杖一样,要撑着嘛,阿俏,你拿绳子来,我绑到它身上试试看。”
他将软绳穿过靴子,一前一后系到来福身上,有娘子将那靴子绑紧,再塞点东西进去,一番摆弄后,养驴郎摸摸来福的脑袋,“好来福,你再走两步给大伙瞧瞧。”
来福又走了两步,刚开始走得颤颤巍巍,而后绕着树走了两圈,踢踏着蹄子,慢慢走得顺畅,甩甩脑袋。而后那条瘸腿,竟能使得上劲,走一两步,不再瘸得厉害,等它适应后,说不准能跟从前走得一般。
小孩欢呼,其他人满面笑容,大清早的,该上工的不上工,该不睡觉的不睡觉,在这欢庆一头驴能走路。
养驴郎牵着驴过来,跟大家,跟林秀水道谢,林秀水摇摇头说:“我就做双鞋,谢大家也一道帮忙吧。”
“都谢都谢,”养驴郎大声说,原本他还想着有人会笑他,给驴做腿套,没想到大家伙这么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