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那要修窗的娘子出来,高高兴兴地回:“那窗补得真好,半点痕迹瞧不出,要能知道修得这样好,我下回可不恼了。”
林秀水有时觉得自己像这条河上的货郎,她的船一来,不管孩童或是成人,总要张望一番,而后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要缝补的东西,要是找不到,等她走后也得翻箱倒柜一番,然后就等第二日她来时,也遥遥招手,喊她,“到这来,要补东西——”
她能接的便接,不能接的便让她们上别处补去。
林秀水之前想过,她的船里坐人,放粮食豆袋或是柴,从没想过,每天都运一堆乱七八糟,急需缝补的破烂回去。
再把一个个破的、烂的,全补成好的,挨家挨户送回去,让它们在完完整整地到家里需要的地方去。
当然并不是有了河道口两岸的生意,林秀水桑树口的摊子便不做活了。
要她说,河道口的人家朴实,每次寻她补的东西也中规中矩,衣裳裤子鞋子,基本都跟布沾点边。
桑树口的生意便比较有意思得多,跟她只要八竿子有半竿子能碰得上的,全来找她。
就好比眼下,
林秀水发誓,她下回真的要打个招幌,上面就写,牲畜勿扰。
她刚就坐在这摊子上,从远处飞奔过来一个男子,肩膀上站着一只鹦鹉,跑的时候喊:“小娘子,快救救我家阿宝的命吧——”
林秀水扭头,正对鹦鹉的脸,它小豆眼眨啊眨,张开嘴,歪着脑袋喊:“救—命—哇!”
第32章第32章领月钱了!
人一不能太闲,二不能起太早。
林秀水又闲又起得早,她大早上跟只绿毛红嘴鸟大眼对小眼。
她憋出句话:“你别喊救命。”
“别喊,”小鹦鹉跳到男子另一头肩膀,跟林秀水的脑袋齐平,踩踩爪子,它又跳起来扇翅膀,轻轻地喊,“救救。”
“救你吗,”林秀水揉揉自己的眉头,这货看起来啥也没问题啊,“你叫阿宝?”
这下小鹦鹉跳起到男子头上,猛摇头晃屁股,它气鼓鼓地叫:“翠花,翠花!”
养鸟郎这才如梦初醒般,抓下小鹦鹉,扯得他头皮疼,小鹦鹉又去扯他嘴巴,他蓄了满嘴浓密的胡子。
“小娘子,这只学人说话的鸟,叫翠花,不叫阿宝,”养鸟郎憨笑着解释,“它是从巴蜀来的鹦鹉,来到镇里后爹娘没了,留下一两天的它和阿宝,它爹娘说是不大聪明,不会学舌,品相也不好,我就接手养了。”
“它眼下是只说本地话的好鸟。”
翠花跳到林秀水的桌子上,大摇大摆地走,哼唧唧地说:“好鸟!翠花好鸟!”
它又将脑袋伸过来,凑到林秀水的手,“救阿宝——”
林秀水伸手指戳它一下,毛绒绒的,但仍没明白,她纳闷极了,“到底救什么?我是缝补的,不是治鸟禽的啊,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李习闲跟你说的。”
因为就他那种习闲行当,里头的人不是斗鸡,养鹌鹑、鹦鹉、斗鸟、擎鹰,便是斗蛐蛐、蝈蝈,各种虫蚁,她想破脑袋,除了他没有旁人有这么闲。
养鸟郎摸摸自己的胡子,满脸心虚地解释:“我实在没法子了,这不是救鸟心切,去借了他家的铁公鸡来用,他一听这事,忙说得找你啊,我就急哄哄带翠花过来了。”
他说东说西一大堆,说完后才吞吞吐吐说了原因,“翠花聪明,会学舌,说些人话,可阿宝不大会说话,但很会学其他鸟的叫声,叫得那叫一个像。”
林秀水接话,“这跟救命有什么关系?”
“那可太有关系了,”养鸟郎懊恼道,“我之前还只听个乐子,从不当回事,直到我家前头那棵树上搬来一窝喜鹊,天天吵架。”
“偏偏我家那傻鸟,教它那东西,好的不肯学,就爱学些偏门的,它学喜鹊说话也就罢了,学的是什么,是喜鹊吵架时骂的话。”
“它在屋里学得大声,被喜鹊听见了,结果倒好,”养鸟郎说得心酸极了,就差委屈地哭出来,“在屋外骂它,撞窗,一出去就啄它,往我们晒的衣服,窗子上丢屎,夜里喊一堆喜鹊来,在我们屋顶叽叽哇哇地骂人,怎么都赶不走。”
“阿宝被吓得不吃不喝,我倒是想带它俩上别人家住去,可它到那整夜整夜不睡,毛也掉了,没法子,又给带回来,那死鸟一见我们回来就追着不放,每天啄我家窗子,心眼子比针尖还小,我就没见过这么记仇的鸟。”
翠花气鼓鼓地跺脚,嚷着道:“坏鸟!坏鸟!”“那喜鹊怕鹰,偏偏擎鹰的又上临安去了,我就寻思雕只鹰吓吓它们,木匠说要雕二十来日,二十来日真没命了。”
养鸟郎悲从中来,“眼下不吃不喝不睡,必须待在自个儿笼里,一有动静毛都炸开,我养它俩养得那么不容易,巴蜀到这来的鹦鹉多半养不活,冬不能冷,夏不能热,打小吃青果,吃小油松,吃苎麻子,养到那么大我容易吗。”
翠花用头过去蹭蹭,它踩人手上,小脑袋一晃一晃,“容易吗,我容易吗”
林秀水说:“你个小学人精。”
“是鸟,翠花是鸟,”翠花走到边上去,不想搭理林秀水,又咕咕叫起来。
养鸟郎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稻谷,翠花站在那,低头嚼了又嚼,不再出声,把壳吐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