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娘子要缝什么,”林秀水探出身子问她们,越觉得她们三个这般壮硕的身形,应当不像是寻常做活的女子,哪怕穿了遮肉的衣裳,依旧显得骨架很大,脸上却一点不胖,像练家子。
那说话的胖娘子伸手递过来一件衣裳,林秀水没来得及看形制,只摸得出很轻薄。
她拿进去,抖了抖展开看,挑了挑眉,是件无领短袖的衣衫,这种她记忆里见惯了的衣裳,在这里只有一类人会穿。
那便是女相扑,也被称为女飐(zhǎn)。
相扑在宋朝很盛行,男女相扑里,尤其以女相扑的场次最为受到追捧,她们大多穿这种无领短袖的衣服,露出腰腹和粗犷而有力的手臂,两两相博。
林秀水没看过,男女相扑她都不大喜欢,但是仍有听闻过很多女相扑的名号,如“赛关索”“嚣三娘”“黑四姐”。
而她眼前的这三个女相扑,则名不见经传。
林秀水看完这件衣裳,除了有些轻薄之外,她实在找不出需要补的地方。
女相扑庄三姐靠过来,低声些说:“不是补,是叫你再照着这样式,缝一层厚底到里头,不至于厮打时被扯破领子。”
“再给这种料子缝一层底?”林秀水重复她的问题,她又摸了摸,这种薄不同于细布薄,她稍微带点巧劲扯了扯,布帛已经被拉伸到有轻微裂痕。
她的力气不算大,林秀水才看着这衣裳皱了皱眉,“就给你们穿这个?”
庄三姐平静地说:“那干我们这种行当的,自古都穿这种衣裳的,只是从前这料子好,我们如何搏斗也不会撕扯坏对方的衣裳。”
“可眼下却不同喽,”另一道声音从船后传来,“这做的是衣裳吗,跟纸头一样我一打便稀碎,老娘眼下真想把那吊三拎起来打,贪我们的钱,买陈年的布。”
即使她们不愿意明说,林秀水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有事寻她帮忙,她自然义不容辞,也不愿生挖背后的故事。
只是扬起笑脸说:“碎成稀巴烂也有稀巴烂的补法,至于这种衣裳,加一层底不如加两层,我保准扯不破,你们放宽心博斗。”
她拿了两张细布料子过来,叠在一起,叫庄三姐放在手里扯,庄三姐的力气胜过许多男子,她岔开腿,用力往两边扯,扯得料子变了形,但没裂。
“嘿,我来试试。”
后头两个娘子也用力扯,没扯破,要知道她们可是徒手能掰断粗木棍的。
庄三姐又问:“就照着这个补,什么时候能好,我们明日得上台,这衣裳也是这会儿工夫才到我们手里的,还有两件。”
“这很快的,你们明日五更天来取,至于钱嘛,不收了,我还没瞧过女相扑打套子呢。”
这三个娘子都被林秀水的话逗笑,庄三姐说:“好,我们请你来瞧,你明早到南瓦子里来。”
其实林秀水觉得相扑没多大看头,两人搏斗,不管男女,哪有什么好瞧的。
但当她在南瓦子里的台上,看到庄三姐穿着短打,同另一名同样高大女子搏斗在一起,两位身形壮硕,但走位尤其灵巧,每一招出势手很快。
林秀水自认为自己的针法算快的,可却压根敌不过她们的手法,强劲有力,身姿灵活,出招对打,疾速如风,庄三娘换身躲过一脚,背触着地,又猛跃起来攀扯厮博,严肃而认真地对博。
比起简单的互博取乐来,林秀水觉得这已经称得上绝活。
台下看客也纷纷叫好,跟衣裳穿得如何没多大关系,这身法便值得喝彩。
“你们女相扑都跟风一样,嗖的一下,压根没影了,我眼神都来不及转,尤其是你那整个人贴到地上,又猛跃起来,跟条鱼甩尾一般,嘶,”林秀水跟下台的庄三姐说。
庄三姐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她流了不少汗,脸色通红,却笑着说:“多亏你的衣裳,我们俩可以放心对博。”
“那是,我做的东西没话说,”林秀水顺势接话,“我昨儿琢磨了一夜,与其担心送来的衣裳,还不如穿身自己的衣裳。”
她其实有问过庄三姐等人,毕竟女相扑在许多人眼里看起来不大体面,有没有想换个行当的,但她们都说:“为什么要换?”
庄三姐说:“我才不会换,就喜欢正大光明对博,我们都想打到自己出名的时候。”
所以林秀水便说:“我可以照着这种形制的衣裳,按你们每个人的身形,给你们贴身的,会有些厚重,但是撕不破。”
“这次可得给钱了,你们还是有些费布料的。”
庄三姐很得意地说:“那当然费布料了,我一天吃十碗饭,当我是白吃的吗,吃了就得长肉,我一手能拎起两个男的,敞开了做,我们赚的银钱可不少。”
所以林秀水接到了头一批做贴身里衣的单子,一件四十五文,光是她们短上衣需要的布都已经要三十五文了,一件衣裳能有她两个人大,真费布料和手啊。
可她又很高兴,她做的衣服怎么也撕不破,至少在女相扑那里,保留了对双方的尊重,她仅仅能做到如此。
在那之后,林秀水仍照常摇船,往返于河流之中,早晨摇着船,停靠在河边上,然后站在船头朝边上喊。
“张阿婆,你要补的袖子,我给你补好了,你从二楼把篮子放下来,我给放到里面了喽。”
“李三娘子,这是你要的香囊,钱放我的篮子里,”林秀水将自己的竹竿伸过去,那前头有两根木板,上头又定了个小方盒,那是她做过来收银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