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她姐妹俩告别,林秀水穿桥过河回桑桥渡,她到桑树口时,那底下已经围了好些人。
她嘀咕:“总不能是来寻我的吧。”
没想到还真是,她刚一露脸,眼尖的娘子站起来道:“阿俏回来了,你快去,叫她瞧瞧看能不能补。”
“阿俏,你可算回来了,这张老丈在这等你许久了。”
林秀水正想回去喝口水,此时只好大步走过去,问道:“补什么衣裳?”
那头发花白的张老丈哆哆嗦嗦,连话也说不清,他娘子陈花婆接了嘴:“你说说这老头,图便宜到呵故衣的那去买衣衫,要说买的衣裳能穿上几日,我们余话少说。”
“结果倒好,”陈花婆抖抖手里的黑色缎面衣裳,背后纹绣处有个大洞,“说是那卖故衣的那地方,黑灯瞎火,我家官人说摸着是绸缎的,上上下下摸了个透,半个洞,裂口什么都没有。”
“拿回家里一摸,咋后背处薄透透的,对着光一瞧,好家伙,原是用纸样当绣布给补了这个大窟窿!”
陈花婆气极了,“你们就说这做买卖的丧不丧良心,花了五百文买件破洞衣裳,找人说理去,人早不晓得跑哪去了。把这老头气的,我们上太平熟药局又花了大半贯买药。”
“钱也花了,我家媳妇劝我来这补补,总不值当为件衣裳气坏了身子。”
其他人好言相劝,而那件绸缎面的衣裳转到林秀水手里,她伸手平摸,料子是好料子,用力往两边,往上下扯了扯,线没有裂口。
所以这件绸缎衣裳的问题是被烫了洞,里外两层烫穿,不然哪怕是旧衣,价钱也不会贱成这样。
当然也幸而到临安设府后,服饰制服乱了套,原先庶民只能穿黑白两色,不许穿麻葛绢之外的衣裳,而妇孺不受约制,但眼下他们也光明正大违制,服饰乱常,平民买缎衣充门面也不乏少数。
林秀水正想着,听有人说:“何止,那些卖故衣的,赚着丧良心的钱,我家中有门亲戚,买了件缎面衣裳,哪哪都好,穿了两日线全裂了,裂了后才知,那全是用布头拼缝的,你们说黑不黑心。”
她便接了句,“这呵故衣的也不全是黑心的,看是不是故意骗人,看他棚子,看他摊子,不见天光或是进了后看不清,那保管是衣裳有问题。”
“寻常布料和衣裳,一到天光底下,有什么小毛小病的,全能瞧出来。”
林秀水说完,又转向陈花婆夫妻俩,“我知道,这被骗了难免要多气,气坏了身子又不值当。”
“你们来寻我补,补到完全是件新衣不大行,里层肯定会瞧出来的,只能把外头补得像样点。”
陈花婆摇摇手,“别说那话,能将外头补好我们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阿婆,你们这件衣裳,得拆东墙补西墙,意思是我要把袖子拆两截下来,补到后背破洞处,不拆底下的,你们这件本就是短衣,再拆更短了。”
征得同意后,说好三十二文的价钱,林秀水将摊支好,凳子一放,立即开剪袖子,她已经用布尺测好距离,大概半指宽多点。
线得从底边抽,抽完线,缝回去后,她先补外层的洞,洞四边剪一个口子,折边折一段进去,袖口剪下来的同色布,从内层的洞穿过去,垫在里面。
垫补极为明显,哪怕颜色相同的,用的原线,也依旧能瞧出这块凹下去了。
其他人看得着急,林秀水不慌不忙,取了个绣绷给固定上,凹了再用刺绣补回来,她其实怀疑这刺绣也是卖故衣的绣补的,实在是黑色缎面,背后绣绿竹子,很突兀。
其实她补时便在想,要这对夫妻能接受,打补丁最好,她补不回原样,只能尽力折腾,让两人少想被骗钱的痛苦。
“阿公,阿婆,你们两个瞧瞧吧。”
林秀水缝完内里,将衣裳递过去。
老两口仔细打量,内里的一层有很明显的线缝痕迹,反正穿里头不打紧,至于原先明显的破洞,细瞧能看出针绣迹不同,颜色有差,边缘仍有凸起来的痕迹。
但远远的,谁也瞧不到,陈花婆图个衣裳能穿就行,只要能穿得出去,体面些,那这钱没白花。
她叫陈老丈穿上,给大伙瞧瞧,那些看众不免咋舌,有娘子说:“离个一步远便瞧不清了,哪像补过的。”
“我这离两步远的,更看不出来,老丈,你放宽心,只管穿着,体面得很。”
陈老丈叹口气,“我,我再也不拣便宜了。”
“贪便宜也有便宜的法门,”林秀水接过陈花婆的钱和道谢,转过脸来道,“买便宜衣裳,找要价便宜的我补。”
说得大家一阵笑声,说她是自卖自夸。
这衣裳补好了,陈花婆两人走后不久,蹿过来一个小郎君,个头刚比桌子高,背一个书囊,双眼通红地递过来一本《戒子通录》,抽泣着说:“阿姐,你帮我补补吧,我娘知道会抽我的。”
有相熟的娘子问:“这不是何家糖水铺的小儿子,刚下蒙学回来呀,”
小郎君先躬身行礼,再身子一抽一抽地道:“我的书破了,明日先生要讲的,补不好可怎么办?”
他兜不住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都怪他不好好把书放书囊里。
林秀水给他一块手帕,不免觉得好笑,小孩小小的,烦恼也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