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的心一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扇关上的雕花木门。
直到此刻,她才有时间,去回忆自己见到自家爷嘴角流血的模样,清晨的太阳光真刺眼,落在他的身上,要她不敢去看第二眼。
她摆了摆手,示意苏培盛让开,自己走上台阶,站在门口侧耳听着,听着里头的似乎是吵架拍桌子的动静,一颗心突突地跳着。
苏培盛上来,着急地打着阻止的手势,小小声道:“福晋,爷说了,谁也不要进去。”
“爷用饭怎么样?”早上的时候,当着三格格的面儿,四福晋也不好多问一声,此刻心里绞着地疼。
苏培盛知道四福晋的担心,保证道:“福晋,爷早上用膳好着,比平时还好。吃着素馅包子也说好。”
夏天里爷本来用饭就不好,嘴巴受了伤,估计更没有心情用膳。只是当着下人的面儿,四福晋的伤心只有一瞬快的好似苏培盛眼花。
四福晋回去正院,严肃地告诉所有期盼焦急等候的妹妹们:“爷挺好,今早用膳比平日还好一点儿,说素馅包子挺好。”
“阿弥陀佛!”齐刷刷的一声儿,宛若寺庙里的佛音焚唱。四福晋瞧着她们庆幸地打着佛礼,表情虔诚,无声一笑。
年侧福晋小心翼翼地问:“福晋,……”众人的目光又落在四福晋的脸上,盯着她的嘴巴。
四福晋郑重地从嘴巴里吐出一句:“爷和太子殿下喝茶说话那。谈笑风生的。”
“阿弥陀佛!”又是齐刷刷的一声儿。四福晋又是大家主母标准的端庄一笑。
另一头,昨晚上因为商议事情太晚,都留在四哥府上住下的胤祚胤祥也刚爬起来,哥俩正在前头书房用早膳,听到外头的动静正要去打听,就看见苏培盛小跑进来说太子来了,胤祥和六哥对视一眼,端着一碟小包子,径自从他八哥经常爬的梯子过来八哥府上,亲自来见胤禩。
“十三弟稀客!”胤禩见他,知道夜猫进宅,无事不来,笑容满面迎进来偏殿,让座添碗筷,说道:“正好我们也在用膳,一大早的过来,还端着包子,有什么事情?”
胤祥给八哥八嫂请安,疏阔的眉眼爽朗地笑着,一撩袍子坐下来,放下手里的一碟包子,说道:“四哥苦夏,弘晖和厨房的人研究出来的新馅儿包子,八哥八嫂尝一尝。”
“哦~~”八福晋伸手拿一个包子用了一口,赞赏地眯眯眼:“果然清淡,夏天用正好。”低头看看馅料,开心地笑了:“这是辣椒和腐竹?倒是没想到可以包包子。弘晖有孝心。”
胤禩也拿一个包子尝尝,点点头:“四哥这几个夏天瘦的,宫里头长辈们担心,一个府邸的人担心。希望今年能好些。”
“谁说不是那?”胤祥也忧心他四哥的身体,说着,觑着眼看了看胤禩,又道:“听说八哥最近身体不利索?四哥前些日子送我一包他自己炒的莲心茉莉茶,最养胃安脾的,我用不着这样的药茶,明儿给你送过来。”
胤禩微笑着,一边听一边猜想老十三的来意,小厮王柱儿给十三爷盛一碗豆汁儿,他瞅着老十三吃嘛嘛香的样子,说道:“我这身体没什么要紧。但你知道,我在刑部处境难,不想见人,只装个幌子避门谢客罢了——但是四哥亲自炒的茶,我就笑纳了。”
“!!!”胤祥有点后悔了,八哥这样厚脸皮!听着八嫂哈哈哈哈笑的得意声音:“你用不到,你四哥偏疼你,你还拿出来炫耀,傻不傻?今儿就要人送来,我正要养身体用得着。
胤祥苦笑:“八嫂,我保证今天就给送来。”听着八嫂笑得越发大声儿,懊恼地呼噜一口豆汁儿,一抬头,同情地看着八哥道:“最近各个衙门都难。我刚和六哥说话,还想着,过罢年,我也得学八哥,闭门读书。”
“哦?”胤禩眉梢一挑,“你在户部不是挺好!”
胤祥脸上的气恼格外真实的,喝着豆汁儿说道:“屠沂这个人你知道不?就是前年上年升上来的御史那个!”
胤禩夹一筷子小包子,心里琢磨将来他闺女这么孝顺自己,心里甜滋滋的,摇头道:“这人我听说过,原来是大哥的人,和三哥也有过往,我没见过面。怎么,有人也说他是‘八爷党’要打?”
胤祥哂道:“八哥说哪里话?他上折子说,各地方的大寺庙各有田园,一僧主持一寺即想成为开山始祖,聚徒众成百成千。这些都是很大的浪费。更有噶礼在江南清查土地,也查出来不少寺庙藏污纳垢,那土地多的好比大财主,都不交税还受朝野供奉。我一核实,将屠沂的折子上奏,好嘛,说什么寺庙是方外之人,要尊重布拉布拉的一通,真把我气得无话可说!”
“哦!”胤禩双手捂着豆汁儿汤碗,沉吟道:“寺庙的土地事情,我也有耳闻。菩萨普度众生,人间的人却用菩萨的名义作恶,谁能想到那?这样的事情当控制就控制,怎么可以避重就轻了?太子爷是糊涂了。尤其噶礼正要立威的时候。”
胤祥梗着脖子愤声说道:“正是这个话儿。不管他怎么说,我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江南舆论刮起来大风,我顶着。”
胤禩这才明白,是为了噶礼清查寺庙土地的事情,来府里当面和自己说话来了,因笑道:“噶礼不是我的门人。但他做的是为国为民的事情。我该帮忙就要帮忙。十三弟往后遇有这样的事情,尽自来和我说,也是成全兄弟的名声儿。”
胤祥听着,顿时情绪好了起来,瞅着八哥嬉笑道:“八哥最好了……我就知道八哥一定仗义相助!”胤禩也是一笑,说道:“这是大好事。也是给寺庙里的佛祖菩萨正名儿。哦——那个汤斌怎么回事?去世多年了也被提溜出来?”
闻言,胤祥捏一块糖饼用着,挑眉笑道:“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汗阿玛在巡视的路上,训斥了几个铺张浪费的官儿士绅,提起来他的。说过去江苏巡抚汤斌,好辑书刊刻,这些书都见过。后来他做了几年巡抚,光自己节约了,一件实际的事情也没办,上奏要毁五圣祠,也只是风采一下而已。而过去他刊刻书中许多能办的事情,却一件也没办。”
“是么?”胤禩惊讶得几乎站起身来,四哥以前就说过汤斌这个人爱名声,理学大家,最后光显摆一个“理”字的虚名儿。不知怎么的,胤禩莫名有点不安:“怎么没见诏谕,邸报上也没说呀!”
胤祥无所谓地说道:“我是那天巧了,遇到李光地,见李光地写给太子爷的折子里写的。那汤斌是太子爷的老师,天下人都知道的清官。再说了,他自己清廉了,一件事没做,也是殊为难得了。”
这话要胤禩心安不少,迎着八福晋纳闷的眼神,缓一缓表情,沉吟着说道:“确乎如此。大凡事情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就要难得多。能坚持一辈子,哪怕是独善其身,已经是殊为难得!”
兄弟两个用着早膳,说着话儿,八福晋听嬷嬷说闺女醒来了,忙起身去看,走了几步又回来:“十三弟的茶叶可别忘记了。”
胤祥豪气地挥挥手:“八嫂放心。答应八哥我能赖账,答应八嫂了一定做到。”
八福晋笑着走了,胤禩正因为他这句话牙疼,又见他像是要辞行的模样放下筷子站起来沉思,又笑道:“庄子上进了十几对熊掌,我发好了一对。中午一起用着?正好八哥还有一坛子好酒。”
胤祥在屋子里踱步兜圈,随意观玩着壁上的字画,笑道:“八哥好口福。不过和八哥说实话,我前儿刚吃了好几对。你知道四哥到了夏天更喜欢吃素。上个月年羹尧给四哥孝敬了几对熊掌,还有几斤狸唇,都进了我和老十四的肚子,老十四说他这个孝敬不如没有!我说这是他的心意!这不,前儿又说进京路上奉了毓庆宫的命令,拿了一个什么在逃的要犯,连你的门人叫老刘什么的也一刀杀了!四哥说他在山西也没有一个样子,四处撒野,气得写信训斥一顿。我说,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尽职尽守!”
“老刘死了?!”胤禩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苍白,突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但老刘在山西屯着八十余万两养老银子,估计都落到这个年羹尧手里,他也不能无动于衷,想着,已是有点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