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尸人伸手指了指远处,那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像模像样的“棺材”,细看之下,不过是用劣质的木板将就着钉成的木盒子,颠簸几下就要散架。棺材边上站着三四个赤膊的汉子,浑似几颗长歪了的枯树,手里握着绳头,绳子另一端,正绑着七八个低头蹲在地上的小女孩,像是刚长出毛的小麻雀。
杨柯不禁问道:“那里……是卖身的女孩?”
向大人叹道:“是啊,她们爹娘大多染了瘟疫,死的死,没的没,为了换一副薄皮棺材入土,就把自己卖了。”
杨柯疑道:“瘟疫不是半年前的事么,怎么如今还死了这么多人?”
向荣道:“正是。那会儿京城里来了不少大官,还有些善心的商人。有个卖丝绸的大商人就来过我们平阳,身边还带着个戴佛珠的姑娘。那姑娘心肠可好了,不仅不怕被传染,还连着好几日设粥棚,给百姓发药材呢。可惜啊,他们走了以后,断了接济,那些染病未愈的人终究没熬过去。”
杨柯心中了然,向荣话中的商人,想必是沈裕之、沈澜之兄妹俩。没想到沈裕之虽是个奸商,倒也做了不少有利百姓的好事。
“不行啊……不行啊……”男孩的哭喊声重又响起,他望见抬尸人指着的方向,吓得双腿打颤。
“狗剩儿,你瞒谁呢?穿成小子样儿,别人不认得,我还认不得?你就是个丫头片子,怎么不能卖?”那抬尸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小孩的身体,露出些淫邪之色。
“不行……我不能去!我娘说了,那是卖身!”女孩哭着摇头,但抬尸人已没了耐心,当即就要走。
女孩一急,扑上去拽住他衣角:“大哥!别走!别走啊!”
抬尸人停了下来,不耐烦地瞪着她。
女孩被他眼神慑住,结巴道:“我……我卖……我卖……”
抬尸人这才扯开嗓子,对着远处赤膊的汉子喊道:“张三!新窠子!”
那歪树听了,登时便晃了过来。抬尸人扬起下巴指了指那女孩儿,歪树走上去一把端起她的下巴,左右掰着瞧了瞧,道:“成色不赖,跟我走吧。”接着从腰间的褡裢中掏出一把铜钱塞在抬尸人手里,“拉棺材去吧。”说完便要拽着女孩走。
杨柯胸中怒火已经压抑不住,一步踏出就要上前阻拦,手腕骤然被人猛地攥住。
回头一看,是宇文泰。
杨柯怒道:“她只缺百文救命钱,却要卖身,你为何要拦我?”
宇文泰沉静地看着她:“你现在救她,就是在害她。”
杨柯斥道:“这是什么歪理?”
他伸手指向那群瑟缩的女孩:“二十九万的灾民中,你猜有多少女孩愿意卖身?你又能帮着赎多少人?更何况,你救得了她一时,救得了她们一世?”
杨柯道:“但至少我能救出眼前这一个!”
宇文泰冷声问道:“以谁的名义?”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下去。
“今日你我以京城钦差的身份微服暗访,你若贸然出手,身份很有可能暴露,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平阳的洪祸也不用再查了。”
杨柯脸上痛苦更甚:“可我……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宇文泰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有将平阳的底掀出来,才能救活更多的人。”看着杨柯难过的样子,声音又软了些,“阿柯,我明白你不忍心,但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种勾当,总有一天会被彻底禁绝。”
回到住处内,方才荒地上的那一幕依旧在杨柯的心里萦绕不去。那些女孩甚至还未懂事,便要早早背上生活的重担,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在宽宅大院里享受着珍馐玉食。
宇文泰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温言劝道:“阿柯,既然已经回来,暂且放下吧。”
杨柯正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殿下,有一商人求见。”
杨柯与宇文泰对视一眼,看来今晚注定不平静。
宇文泰道:“请进来吧。”
大门打开,一中年青衫男子迈步进来,拱手道:“在下傅卓言,平阳本地的粮商。”
“傅先生请坐。”宇文泰抬手示意其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