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河流湍急的六月,苻洵只是癫丶又不是傻,挑这时候渡河突袭,怎么想的?!
暗暗骂着,却不敢轻忽,不再调动武原大军,只率领武煊麾下的轻骑重骑借道武原城,出朔门关后分出左右翼,一路绝尘往北而去。
过朔门关北上,穿越数重瓮城,便是依乌兰山南麓山脊而建的丶高约两三丈丶延绵数千里的边墙。
北风飒飒丶飞沙遮天,映得天穹上的太阳丶云层都显出苍黄的色调。
数万北宛骑兵散开在乌兰山北麓,踩过矮小稀疏的植被,一寸寸搜寻过风吹日晒的干土和岩层。
边墙北侧的堆积如山的尸骸已然风化,只剩褐色布条挂在灰白骨骸上,在劲风中晃荡不休。开阳率内卫转过岩石堆,远远瞧见石头山的山坳里,两千精兵分散藏身于灌木丛后丶石堆沙丘后。
元旻坐在岩石背面,正同元晞谈笑风生。
元旻笑道:「乌兰山确实挺大,冯建派人搜了半个多月都没寻过来。」
元晞摇摇头:「已搜过了,只是搜得不太仔细,可能是忌讳,毕竟这里太多尸骸,当地人管这儿叫死人坡……陛下的伤可好些了?」
。
五月二十五,朔门军寨夯土筑九丈高台,翊王元旻丶北宛王冯建宰三牲丶歃血丶签订盟约,再同登高台,馈六瑚丶斟五齐,祭告皇天后土。
而后,元旻邀冯建前往西郊大营,观摩朔宁府骑兵演习旗鼓丶操练士卒。虏箭如沙射金甲,甲光向日金鳞开。
冯建看了许久那井然有序的排兵布阵丶击鼓鸣金,面容难掩惊惶。
五月二十六,冯建邀元旻同登乌兰山,北面是无垠的沙丘连着草原,数万头骏马丶牛羊成群结队,潮水般缓缓涌向边墙。
冯建斟满金樽,亲手将其中一杯奉给元旻,笑容谦逊:「贵国兵多将广丶所向披靡,敝国望尘莫及,愿罢战息兵丶永不交侵。」
元旻含笑接过金樽,将酒樽举到唇边,然后丶松手……
金樽坠落,在岩石上撞出清脆的「当——」
惊变陡生。
埋伏在山崖下丶石头后丶灌木丛后的北宛武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手执长刀对着元旻一拥而上,冯建连连喝止丶已然来不及。
混乱中,短兵相接丶鲜血飞溅,元旻右臂被划得皮开肉绽。
一直侍立在元旻身侧的天枢高呼:「北宛汗王毫无结盟诚意,暗杀我王!」
天枢麾下五百内卫齐齐拔刀,砍向突袭的北宛武士;开阳麾下武士分作两队,一队九十人协同天枢部内卫,一队十人携早已备好的发兵诏书向朔门关冲去。
此时,元旻听元晞如此关切,于是抬起右臂丶缓缓拉起袍袖,那道长约半尺的刀伤已结了层深紫色厚痂。
「应无大碍。」
元晞心下稍安,叹息道:「这次冯建是诚心与我们结盟,就算在来的路上还有些不甘,见了朔宁府的旗鼓演习,应是已打消了交战之念。」
「那几百武士可是实打实埋伏在那儿的,冤枉了他不成?」元旻凉飕飕地嘲讽,「临时反悔罢了,他不设伏,朕再怎么也引不出来。」
元晞转念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附和道:「此时此刻,他自然诚心,等再过几年兵强马壮了,又是另说。」
元旻笑意消失,眼神凛若寒霜:「这样一年几小袭丶几年一大侵,何时是个头?苻洵在伊河对岸日夜操练新兵,咱们不解决北宛这心腹之患,如何全力对付荣国?」
「不如趁此良机,要么将北宛打回四百多年前一盘散沙,要么朕替他们选个听话的国君!」
元晞深吸一口气丶合上双目,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脸,永远温婉地微笑着丶眼里却有挥之不去的悲愁。
摇了摇头,竭力将纷繁的杂念赶出脑海。
忽然听到元旻略带疑惑的声音:「半个多月了,就算是步兵也该走拢了,表舅怎么还没来?」
「陛下是怎样同他说的」,元晞睁开眼丶沉吟着问,「是否明示了何时调兵出关?」
元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让他这些日子收束军队,等候朔门关外军令。然后又与他畅谈翊国和荣国局势,顺便提到苻洵那六万骑兵。」
「糟了!」元晞懊恼地拍向脑门,「陛下何必此时同他扯荣国骑兵,表舅虽骁勇善战,却远离庙堂甚久,听起话来一根筋……」
元旻扶额丶有些无奈:「那也不至于……对了,开阳部把诏令送到何处去了?」
开阳踩着沙石,深一脚浅一脚冲上来,膝弯打着颤,慌乱禀报:「陛下,卑职派出的送信小队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