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的暗窗中,透下几缕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了牢内的一角。透过暗褐色的木栏,拓跋宣看清了里面关押的人。
他半坐在垛席上,背靠着布满霉斑的墙壁,一只腿随意地弓起,一手悬搁在弓起的膝盖上,听到声响,正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两人各怀心思,久久不语。
拓跋宣率先打破沉默,“方—不—遇。”
他一字一顿,像是第一次念这个名字,每念一个字,眼中的情绪便复杂几分。
方不遇冷然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拓跋宣在念完他的名字之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
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不是来落井下石的么?
方不遇心中暗忖,懒得去探究他的意图,厌恶地别开视线。
“暗牢里的滋味不好受吧?”拓跋宣终于再次开口。
果然……方不遇轻蔑一笑,“拓跋宰相恐怕要失望了,我觉得还不错。”
说着,他放下弓着的腿,从一旁叠得齐整的被子上边拿下枕头放到席头,长叹了一声,“诶呀”,然后缓缓躺下,一只手放到额前,闭上眼睛,懒洋洋地说道:“好久没有这么清净安逸的生活了,正好休息休息。”
他躺下时说的话,鼻音怡然慵长,仿佛真的在这脏污的方寸之地惬意自得,全然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眼里。
拓跋宣注意到垛上那沓精美的素绒被子,牢里绝不可能派发这么好的被子,想必是刘明忠安排的。
他心中无端生起一股戾气,刘明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
不能再想下去,他赶紧挪开视线,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方不遇,
“结案吧,只要你将一切了结在林泊文身上,我保证你现在就可以出去。”
方不遇换了一个姿势,转过身背对着他,“对不起,做不到。”
简短的一句话,像是从墙壁里传出的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你……”拓跋宣一把抓住两根牢栏,木头上的倒刺刺入了他的掌心,血珠顺着木缝缓缓渗入。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继续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再这么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你以为把我拖下水就能实现你所谓的正义吗?你真以为单凭我的本事能够一手遮天这么多年吗?!你太天真了!”
一听这话,方不遇一把坐起,脸色肃然,“你什么意思?”
拓跋宣放下手,指头按住掌心的破口,“我什么意思你自己琢磨琢磨,要是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谁都救不了你!”
方不遇警惕地看着拓跋宣许久,而后莞尔一笑,眼神中满是嘲讽,“拓跋宰相好手段啊,我差点都要被你给绕进去了,你这把狐假虎威危言耸听玩得不错!”
“你……”拓跋宣再一次哑口,他感觉再继续聊下去,自己会被气得吐血,只能咽下万般无奈,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转身就要离开。
“拓跋宰相,慢走不送。”
这欠欠的语气让拓跋宣脚步顿住。瞧瞧,这不是昨天他对刘明忠的态度吗?
他可果真是他的儿子啊,连气人的话都说得跟他如出一辙。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下意识地解下身上的披风,折身回去,胡乱塞进木栏中,刻意避开方不遇警惕狐疑的视线叮嘱说,“晚上天冷,这披风你留着御寒。”
可是他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有阵风哗然而过,紧接着地面上传来一声闷实的“啪嗒”声。
他扭头一看,只见他那件需二十名绣娘耗时半年才织成的紫锦裘,此刻像抹布一样,被丢掷在污浊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