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多么希望,生的侥幸能落在她身上,哪怕多活一分钟,多活一秒,她听见黑汤无休止的翻腾,仿佛死神正在咆哮,她忽然有些耳鸣,听不真切。
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爆鸣。
牛皮脸人惊慌地喊:“炉子炸了!有人炸炉子!”
响应它的话一般,那锅炉里的黑汤忽然飞溅出来,仿佛无数墨点,被人大笔一挥,溅得到处都是。
数秒之间,熔炉轰然倒地。
崩溃的庞然大物中飞出无数的锅炉瓦石,乱石击碎牛皮脸人,石岩借机挣脱束缚,她不知疲倦地爬起来。
巨大的热浪冲她袭来,把她整个身体顶到半空,到处都是瓦石和浓烟,石岩仿佛陨落的烟花一样在空中下坠。
电光火石中,锅炉碎片刺穿牛皮脸人的身体,将它们订在废墟里,它们哇哇乱叫,死了,浓烈的水汽和污浊更重了。
瓦片倒塌的声音、牛皮脸人的尖叫声、水泡翻腾破开的声音,石岩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还在鲜活地跳动。
她急速下坠。
混乱和狼藉下,石岩的心脏在陨落中跳动,没有一丝依靠,她想:“贺雨行,你感应到了吗?”
废墟中的黑汤源源不断地孕育出新的人体泡泡,耗尽余温似的,新的泡泡升腾更快更猛了,几秒的功夫,石岩眼睁睁看着七个人体泡泡被吸走,那些苦难者和她擦身而过,短暂的相遇后,一方下坠,一方升腾。
通向第三层的入口仿佛按捺不住的狩猎者,张开沉默的嘴巴,大口大口吸食着人体泡泡,先是头,身体,最后是脚,整个泡泡被吞进去。
如她所想,贺雨行来了。
她不会死了。
比身体相拥的温热来得更快的,是她滚烫的泪,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抓住贺雨行的肩膀,她额头、脸颊、下巴全沾上了黏腻的黑汤,混着咸的泪水,就这样把脸钻进贺雨行的围巾里,将那些黏重的污浊的恐惧的,都分给他。
贺雨行浅绿色的围巾很快就不成样子了,混乱里被蹂躏成一块破布,真的很像常年不穿的旧衣服做成的抹布,石岩扑哧一声,笑了,眼泪灌进嘴巴里。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踏实。
那是一种还能大口呼吸的踏实,能闻到衣服上淡淡洗涤剂的踏实,能心贴心感受心脏搏动的踏实。
对上贺雨行的眼睛时,她早就抹干净泪了。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原来是贺雨行用围巾裹住了她的头,他胡乱抓了抓,擦掉她脸上头上的脏东西。
人体泡泡还在不断上涌。
一个新的人体泡泡即将被吸进第三层入口,里面的被缚者细瘦一条,整体比别人白出一个色号,脚边倒挂一只开叉的弹弓,弹弓软塌塌,和它的主人一样。
石岩伸出手,“那是谭工!”
可是来不及。
话音刚落,谭工泡泡被吸进去,弹弓也被吞噬掉。
没死透的牛皮脸人鬼哭狼嚎,黑汤仍有余温,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退路。
贺雨行揽着石岩,随人体泡泡挤进第三层入口。
第三层安静得不正常,没有小矮人,没有牛皮脸人,没有任何奇怪诡异的东西,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整个空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石岩不可置信,“这里就是第三层?”
这个没把握的问题却得到贺雨行肯定的回答,他注视着前方的虚空,“往前走走,应该有东西。”
他大步流星,一点不怕半路突然窜出个什么玩意儿,石岩跟在他身后,像只黑暗中探头的小老鼠,紧紧盯着周围的环境变化。
“你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来过吗?”
“没来过,只是一种直觉,这里很宁静,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深灰色的目光落在石岩蹑手蹑脚的动作上,于是站住等她。
走出数十米,等看清眼前的庞然大物,石岩瞠目结舌。
“那是一颗树!”好诡异的树!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颗诡异无比的巨树,人体泡泡仿佛一个个鲜美的人参果,而这颗巨树上长满了可怖的人参果,五彩缤纷,每一种色彩都是由一个无力的人体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