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爱,小孩子最敏感,那个时候她都没有感觉,反而现在长大了快毕业了,爸妈的关心却像洪水一样爆发出来,仿佛背后总酝酿着什么计划似的,爱意来得太急太猛,以至于有些不真实。
石岩自认不是爱的受益者,她更喜欢用旁观者来定位自己的存在,还好世界是温暖的,她看见很多很多爱,那是她从未涉及过的领域,那一束束光照下来,恍惚中,她也是耀眼而发亮的。
可是,这种纯粹的光也渐渐暗淡,某一天扛不住黑暗的肆虐,而终将悄无声息地退场。人们曲解爱、挖空爱,然后反过来骂爱不够真诚,所有人讲起爱都充满鄙夷,善良和爱成了最没用的存在,成了嗤笑的代名词。
她始终愿意相信世界上有真挚无上的爱意,如果一定要流通什么的话,那就让爱意永远存下去,她现在做的,不只是对吕鹏程的一句承诺,更是重新拾起爱意的碎片,拼凑好,大声地喊:这个世界还有爱,还有爱人的人。
可能听起来很傻,但却是她向往的。
她不是什么月老丘比特,也不是超级英雄,她只是觉得,那些失去亲人的失踪者很悲伤,而那些被留下的家属同样绝望,爱不该分隔两地,更不该止步于此。
生离死别就算了,人既然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傻就傻吧,世界上清醒的人能有几个呢,太清醒反而少了一种人味,她宁愿变成傻子,也不想扣上清醒的标签,那仿佛在说,她计较得失,她不做亏本买卖,她不懂爱。
“谭工,我必须再试一次,如果你怕拖累你,就找机会先走,出去之后给贺雨行报个信。”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谭工淡淡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石岩固执己见,他劝也劝不住,只好随她去了,“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死了,我会很难过。”
“好人有好报。”石岩挑眉说道。
朦胧黑烟中,听到下面有声音在喊:“把上面的人叉出去!”
谭工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惊慌道:“石岩,那群怪东西好多——它们——它们冲上来了——”
如谭工所言,成群的牛皮脸人密密麻麻,仿佛一群无头无脑的蚂蚁,这群蚂蚁越来越近,露出没有五官的皱巴脸皮。
“推下熔炉!推下熔炉!”它们齐声呐喊。
谭工见势不妙,一连发出数弹,弹弹命中牛皮脸人,可是却射进五官的黑洞中,发出的弹救像打进虚空里,不仅打不退,反而更多了。
左边打退,右边涌上来。
一个牛皮脸人趁机挤占石岩的位置,想把她推下熔炉,谭工眼疾手快,一弹让它先丢了命,这种诡异的东西爬满了整座熔炉,像攀岩的猴子手脚灵活。
“石岩到我身后去!”谭工杀出一片安全区。
远攻是他的优势,可当那些东西爬到身边,手里的弹弓就丧失了作用,拿来砸牛皮脸人也不够劲,一个猛头下去,那些东西只是晃几下,又继续没命地冲上来。
敌强我弱,局势越来越不利,石岩焦灼道:“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耗死,我们必须另想办法!”
在十八九岁的男孩中,谭工绝对不算壮实有力的那一类,他细瘦一条,只有胳膊有些肌肉傍着,体力都比同龄人差上一截,五个牛皮脸人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一个,被压在地上踩脸的,无疑只有他。
谭工不紧不慢道:“死了就死了,你会拯救千千万万个我。”
一句话不等说完,十几个牛皮脸人将他踢翻,谭工趁机把石岩护在身下。
“踩扁他,难看死了!”五官空洞的牛皮脸人七嘴八舌,对于天使般的面庞,下脚是一种亵渎,而怪异丑陋的脸,只会让人恨不得踩烂回炉重造。
谭工像一块破布,被踢被踹被踩被碾,发不出一丝声音。
破布身下,圈着安然无恙的石岩。
牛皮纸人费力地剥离出两个人,捞起破抹布一样的谭工,一步一步向熔炉走去,熔炉翻出巨浪,黑汤泼出来,洒在谭工身上、头上、脸上。
“这就是搞偷袭的下场,下锅炉吧你!”牛皮脸人飞出一脚,率先踢谭工下深渊,“回炉重造去!”
太深了。人落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黑汤仿佛一头巨大的兽,睁着贪婪的眼睛,对送上门的食物来者不拒,它翻滚着,涌起更多的气泡和污浊的水雾,人体泡泡更加徇烂,永远不断地升空。
石岩看见的最后一幕:谭工像个U型管,分不出哪端是头哪端是脚,他不挣扎也不反抗,融进滚滚水雾里,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牛皮纸人欢呼着,下一个,轮到石岩被架着运往深渊。
她望着黑烟滚滚的锅炉,距离这个庞大的深渊,只一步之遥。
人在最无力的时候,会想死。
临到真正去死的时候,求生欲望却又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