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春时,陈国君黎肃于魏相魏明书相陪下私服访于农间。
望着眼前渠渠清源、沃沃田土、稠稠禾秧,闻着耳畔碎碎风吟、细细闲语、锵锵劲喝,嗅着鼻端脉脉土泽、郁郁山花、盈盈春意,黎肃不由忆起去岁至尾时,督粮御史曾于殿前上禀,道是因着连年雨顺风调、国中又无甚灾情,国库粮仓及各地官仓中悉皆储粮颇丰,且瞧冬时瑞雪祥临,料想来岁定亦是个丰年。
“魏相。。。。。。汝瞧。。。。。。吾大陈境内如今已是此般风貌了。。。。。。虽则百年前靖人将吾陈人欺迫至此,吾国人亦奋勉不屈,未有就此憨服拜从者。。。。。。而今想来,实属不易,那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数不清的困苦贫潦。。。。。。好在都过去了。。。。。。”黎肃语罢将视线越过道道田埂、丛丛翠林,朝往天际处眺去。
“悉托君上天人之福。”魏明书一言罢迅即躬身揖礼。
只此一礼尚未落定,便遭黎肃抬手截断:“魏相此言此行便是同寡人疏分了,故昔力护之情,寡人此生不忘。。。。。。”
言及故昔力护之情,魏明书又度忆起彼时嘉宁君仍在位时,原自属意于成王黎越继任国君之位,虽则宫廷内外、朝野之间尽知成王自身本无逐位之图,嘉宁君却仍不愿将储君之位交予旁者。
魏明书乃是两朝元老,故时幸得嘉宁君惜其资才,破格重用方从寒门子弟一夜间跃入朝野直至官拜相位,是以自那时起便宏誓立愿欲尽毕生之所学所能为家国之昌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故其因念黎越仍尚年幼,且志意不在江山,而在己身之所求,非是储君之良择。
较而论之,长王子黎肃其人,虽于政事要务之观上时而激进,又易轻信于人,却委实是个听得进旁者劝谏、导析之人,况其数度替嘉宁君微服出访,所探所得无不着立于国之大计、民之根本。如此忧国思民之辈,岂不更适于国君之位?
恍一得出此论,魏明书便于一度朝会散去后独身前往觐见,将己之所虑所思悉数剖于嘉宁君晓。
却不料嘉宁君听罢一席谏言,仍自无动于衷,易储之念竟是半分未起。
且朝堂之上不少或存阿谀君意之心、或怀嫡承大统之念的文臣武将们接次同其明里驳辩、暗中为难起来。
然魏明书心中所图竟却未曾动摇,此后数载直至嘉宁君薨逝之岁,魏明书于此一事始自未有弃断。
其后黎肃如愿即位,虽是新旧之主更迭之秋,王城之内乃至国都之中却仍自安妥无虞。
“魏相觉得。。。。。。陈靖两国现今势态何如?”
黎肃的骤然一询立时便将兀自耽于缅忆中的魏明书唤醒,他立时便悉晓了其意。
“君上容禀,依臣之见,陈靖两国始为恶,自来无从交谊。况百载前首靖出兵伐陈,将吾国吾民逐避至此蛮荒之地,数度险难支。又逢朱雀神卵将将问世、靖君令容氏以筑攻城云梯、靖使或恐于此数日潜入国中探盗等事宜。。。。。。臣以为,伐靖雪恨之日盖将至矣。。。。。。”
黎肃闻罢久不曾答语,径只长舒一口气,尔后蹲俯下身抬掌贴覆着足下原非栖居了数万万先辈英灵的土地,沉声叹语道:“然,伐靖雪恨之机将至。。。。。。幸得苍天庇垂,允吾休养生息之机,今次粮仓丰硕,得作战时蓄备。为此一役,我大陈候了百载,多少含恨终于此间的亡魂都在瞧着。。。。。。吾国必胜!”
“此战。。。。。。不知君上欲遣何人为将率军出征?”魏明书斟酌再三,仍是决意相询。
“寡人数日前已修书一封将王弟召回,想来不日便可归抵王城了。”言辞间,黎肃眸中掠过一抹令人难辨其意的暗光。
“君上竟欲遣成王为将?”魏明书顿惊道。
“吾弟黎越自幼于宫中受教,诗书礼义、骑射兵戈无一不精,虽不欲承家国之志,唯图山居河游之乐,亦王室子辈也,今倘令其以王室之名率兵伐靖,辅以将门岑氏之助力,必得军心大振!”
“君上所言极是。。。。。。”魏明书心下犹觉不妥,然国君所谓确实,此等意在重掌河山故土之谋,若非国君御驾亲征,遣王室宗亲以为替,是为上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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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月廿五,亦即日前,乃国君膝下长王姬之诞辰。
国君肃因顾念国计民力一事,自即位至今始未曾广择秀女、充纳六宫,后廷之内自中宫而下有妃嫔者一十五人。
其下五子一女间,长王子骥系中宫嫡出,二王子彦同五王子筠乃林美人所诞,三王子聿为姜美人所出,余下四王子珩同王姬琚则育自昭仪文氏。
但因王室此辈唯得一女,王姬黎琚自诞落起便集聚阖宫顾垂。
春日里质地最为上乘的缎料、夏日间各地进献的甘洌果瓜、秋日中容色最显姝丽的瑞菊、冬日时令宫中女眷们悄自歆羡的狐绒氅披,无一不经国君同中宫之令为其悉数奉上。
而今岁恰值王姬及笈之年,阖宫上下颇为视重,早于两月前便始筹备。
陈人弘繁衍续至今,除却业已逐季增产的耕物同日渐聚凝的民心之外,堪称胜绝者还属其国中乐人所奏那缈若仙乐般的丝竹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