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又问:“陛下少年时喜欢微服私游,可曾与诗酒唱酬的姑娘,有过肌肤之亲?”
“这……”夏守忠顿了顿,抬眸偷觑了真夫人一眼,斟酌言辞道:“真夫人,陛下少年时交往最多的姑娘,是荣国公府的千金贾敏,也就是您先头那位贾夫人。”
“不必藏掖,有什么直说便是。老爷敬爱先妻,也知道贾氏与陛下交往过,这又不是秘密。”贾敏低头捋了捋衣袖,坦然自若。
夏守忠便不再避忌贾敏之事,将过往娓娓道来。
从前龙潜时的禛幸,虽然贵为太子,但是生母早逝,不得圣寿帝喜爱。而义忠亲王一直觊觎帝位,还屡次挑衅、诬陷太子禛幸。
为求自保,禛幸只得假装自己性情散淡,白龙鱼服寄情山水。他聪明英迈,勤学好问,喜欢与当世名流才子交游。与女扮男装的贾敏一见如故,志趣相投。
后来义忠亲王谋反,圣寿帝流亡蜀地,齿胄之年的太子孤军奋战,一路招兵买马,很快剿灭叛军平定内乱,因此贤名远播,大受百姓拥护。
之后太子禛幸发现了贾敏的女儿身,得知她是国公府千金,更是欢喜,誓要娶她做太子妃。
然而被迎回皇宫的圣寿帝,担心太子称帝,架空皇权,极力拉拢勋贵。并不想让太子迎娶荣国公之女。
加之荣国公自己看中的女婿,是姑苏列侯林家的举子,上皇便私下默许国公府千金贾敏不必参加选秀。
后来在甄选太子妃时,圣寿帝不许秀女自报家门,让禛幸错选了与贾敏十分相像的尹思卿为后,造成了难以挽回的谬误。
陛下恼恨圣寿帝从中作梗,直接夺权政变,登基为帝,兵谏圣寿帝退居上皇。
成为新皇的宣隆帝,只得以贵妃之位许诺从前的恋人,可贾敏不愿屈居尹氏之下,也恼恨宣隆帝没有经受住她的考验。
最后贾敏嫁给了父亲为她定下的夫君林海。至此昔日爱侣分道扬镳。
“贾夫人另嫁之事,让陛下大受打击。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雄武志聪的少年,励精图治的君王,慢慢征声逐色,放浪形骸。
大婚前陛下整日愁叹,心情郁卒,甚至洒泪涕零。
后来他在勾栏相见欢前,听到有一群人唤‘闵闵’。原是一个名叫闵春娇的姑娘,即将伴宿梳拢。
陛下便假借商人之名买了她,与之媟狎了一夜,后来闵春娇自己说,闵是她养爹的姓,让陛下喊她娇娇。
陛下当时就变了脸色,再也没找过她。而今春娇姑娘还天天在相见欢接客,一日也没出过楼。”
屏风之后的黛玉不由蹙眉,悄悄看向母亲,只见她摆在膝头的手,蓦然揪紧了帕子,呼吸都重了几分。
“后来陛下将自己对贾夫人的爱恋之心,全都投寄在孝敏皇后身上,前两年也是夫妻和顺,蜜里调油。
那位贾夫人也是文才秀茂的一代巾帼,屡次假借丈夫的奏本给陛下上书。不但为中原拓地千里,还削弱了勋贵的势力,剪除了上皇的羽翼,为陛下彻底掌握皇权提供极大的助力。
彼时的皇上励精图治,胸怀大略,一扫婚前的颓丧,眼见着中原复有中兴之势。
偏偏尹皇后偶然发现了,自己只是贾敏的替身,忧郁委屈之下,心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也不愿承宠。
帝后之间也日渐疏远,以至于太子殿下,屡屡成了帝后矛盾的牺牲品,被放逐到了清虚观。
再后来陛下见到吴贵人与贾府相熟,笑声颇像贾敏。周贵人机敏伶俐,说是性子像贾敏,也纷纷将她们纳入宫中。”
夏守忠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圣寿上皇知道这些事后,将兰台寺大夫林海,也就是您的丈夫,调往淮扬做巡盐御史,以求让陛下摆脱贾敏的影响。皇上设法阻拦了许多次,都未能如愿。”
一番话听得贾敏心中五味杂陈,从前的禛幸,文无思滞,武定乾坤,是何等的锐意风发,潇洒豪阔。
却因为一段求而不得的感情,而性情大变,以至于不断地寻找一个名为“敏敏”的幻影。
她掐算着自己从前怀孕的日子,又问夏守忠:“我丈夫南下扬州那年,皇上在宫外,曾与会织补的绣娘交往过吗?”
“绣娘?”夏守忠嘴里念叨了一声,低头想了许久,忽然一拍脑袋道:“是有那么一个。”
贾敏随夫下扬州那天,陛下微服出宫,在渡头悄悄目送她乘船南行。
回宫路上遇见到一个年轻姑娘的背影,穿的就是贾敏从前的那身水蓝衣裙,梳的发髻也像。
“陛下追着那姑娘进了一家卖针线的铺子,见她把一根头发还细的线,劈成了六十四根丝,大为惊叹。
又尾随她进了宁荣街后头的一个小院子里。那姑娘坐在花荫下刺绣,她长什么模样我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扎的花样是凤鹤樗蒲,精妙绚烂,不似人间之物。
也不知怎的,就把皇上看呆了,叫我等在院子外头。皇上在里头跟绣花姑娘唧唧哝哝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
待我出完恭回来,就见皇上边系玉带边踹门出来,脸上顶着几道抓痕,前襟一溜儿纽襻儿也扯坏了,满眼戾气。
我忙问皇上这是怎么了,皇上瞪了我一眼,我也没敢再问。
只回头瞥了院内一眼,花荫下已没了人,针线笸箩打翻了,绣线、绕板、竹绷什么的滚了一地,陛下的交颈鸿雁玉佩也碎成了几瓣。那张才绣好的帕子,大半都被血污了。我心里还叹可惜了。
若要我分辨,皇上有没有密幸那个绣花姑娘,老奴也没亲眼见着,不敢妄言。即便有也是宠遇极短,浅尝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