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陌上桑》还没奏完,谢容允便领着邱太璁不请自来了。
但见此刻袁尚的影子正落在屏风上,随着乐曲,一摇一摆,好似悬丝傀儡。
“哟,这不是邱道长么!”他瞧见来者,速即起身相迎,满脸堆着笑,“道长您怎么有闲,亲自过来了。”
邱太璁去年曾替袁尚算过一卦,至于内容保密,仅他二人知晓,不过,从袁尚今日的反应来看,应当是非常之灵验。
……
半个时辰后,谢容允掀帘走了出来,躲开外头那几个侍立的袁氏仆役,他是长长舒了口气,低语喃喃:“我真是命苦,不知是哪辈子欠了她的,怎么就唯命是从了……”
“东家?”
谢容允稍抬颌,瞧了眼紧随其后的田匏,快步走至一处僻静角落,小声吩咐道:“明日找细宝姑娘,递话说,早前答应甄夫人的最后一件事,我尽量办了,三公子已打算写信劝邺侯,要将镇守乌巢的大将从淳于琼换成张郃,并以沮授辅之。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尽人事,听天命。”
“诺。”
翌日,晨雾才刚散尽,方砖墁成的内院便开始蒸腾出溽热的暑气。
季蘅歪倚在窗边的竹簟上,听完细宝的转述,正若有所思,她纤长的手指落向那光滑柔软的锦缎,轻抚了抚,莹润的水碧色总能衬得人更显白皙,好半晌,才开口:“谢先生有心了。”
那些东西虽只是个幌子,可实在精美,细宝捧来时,走在日光下,仿佛盛了一方泛着银晕的波光。她笑应:“是呢,这料子奴婢瞧着就很柔薄金贵,正巧为娘子您裁制几件夏裳。”
季蘅始终恹恹的,像被火舌烫卷的叶片:“是好看,令磐妹妹穿这个颜色倒很合适。左右今日无事,后晌就去瞧瞧她。”
申时初刻,蝉鸣不止,温令磬正伏在书案前静心临帖。
忽听得几阵响动,卉姑匆匆进屋通传:“娘子,甄夫人来了。”
“谁?”令磬悬腕运笔的手猛地一滞,将最后的字颤巍巍拖出个歪斜的墨尾巴,她忙搁下紫毫起身,眼角眉梢染起浓笑,“这样晒的日头,甄夫人怎的……”
话音刚落,丫鬟已打起竹帘,将季蘅迎进屋。
“温妹妹,叨扰了,今日冒昧前来,没有提前知会,还望妹妹见谅。”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倒叫妾身惶恐,”令磐笑着施礼,“您肯赏光,妾欢喜还不及,快请上座——卉姑奉茶。”
“妹妹在习字?”季蘅瞧见她指间残留的墨迹,笑了笑,落座在书案旁,“我近日得了些许好尺头,颜色花样都时新,有几匹想着妹妹或许适合,特送来与你,千万笑纳。”
细宝会意,忙将托盘跪呈至令磐面前。
果然很漂亮,令磐稍抬臂,只怕手脏,没好直接触碰,但眼波掩盖不住,流闪出欣悦的神色:“这太贵重了,妾如何受得起。”
几匹布而言,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当是收礼前再正常不过的客套话。
何况季蘅是借花献佛,别有所图,她嘴角微弯,打趣:“君舅征讨在外,显奕又远赴幽州,如今由三弟坐镇邺城,我自然要讨好了你们嘛。”
“夫人莫要折煞妾身,”令磐却苦笑,“妾身在表兄面前实在说不上话。”
何止说不上话,嫁进袁府至今,连称呼都懒得改。
好在这时,卉姑奉上了新茶和糕点。
“好香啊。”
令磐似乎才回过神,忙说:“夫人且慢用,妾身暂去盥手。”
季蘅颔首,便独自安坐,垂眸呷了两口茶。
此刻轩窗大敞着,一股穿堂风忽而掠过,掀翻了几张缣帛,她不由抬眼瞧去,也不知撞见了什么,心头竟猛地一跳。
没多时,令磐很快回来了:“失礼,让夫人久候。”
季蘅如实道:“方才有风吹乱了书案,我斗胆替妹妹稍作整理。”
“随意临帖的废纸罢了,劳夫人费心。”令磐笑言,“不过,书法之事,妾身早就想请您指教一二。”
季蘅又说:“倒是奇怪了,我无意瞧见那堆缣帛里,有一张字迹甚眼熟,笔锋走势有些像……像我自己亲手书写的。当真是恍惚了,我却没什么印象,今日还是第一回到这武魁院里来。”
闻此,令磐既欢喜又羞赧:“万望夫人恕罪,妾身素来喜欢临摹一些名家字帖。先前曾借阅夫人的书卷,见其上有您的批注,字迹娟秀非常,不禁摹写。虽未得神韵,然今日闻夫人所言,妾虽惶恐,实觉欣悦。”
被人莫名模仿笔迹,任谁也难真心高兴起来,季蘅更不例外,只是,她多了个心眼,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确实像,自己险些都没看出来,暗忖,温令磐竟有这般能耐,不能白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