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细细看了看。
那些屋子上的门神也都漆黑一片了,门上的铜镜也毁了,便是那请来辟邪的红布,也变了颜色,看来是百十年风吹雨打的灰白颜色。
按说,官府不做人事了,还三五不时有哪家的见鬼了,整个县城都是人心惶惶的样子,有门路的都该逃命去了,可惜这是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大多是店家实在舍不得弃了买卖也跟着那些富贵人家一道逃命去百江郡。
又有那些日光落下的墙角跟上,躺着靠着三五个满身油污的乞丐,个个趁着这日头温和,好好晒晒身上的水气。
还有些街头巷尾,见着几个苦力壮汉,正修缮那些倒塌的院墙屋顶。
至于更远处的,有些低低的锣鼓唢呐声音,还有些烟气香火颜色,偶尔有那么一点白色纸幡升起,旋即落下。
这些人家,看来是白事未尽。
无尘子看到这,猛然想起身边的镇魔道人可是新津县的镇守道人,如今那些百姓做白事居然不请这位道人,看来是对这位道人的本事很怀疑了。
这种信任一点丢失,也不晓得要多少年才能恢复了。
一旁的镇魔道人也有几分尴尬,对县令蒋瑞全蒋大人也生出了几分埋怨。
你说你为了政绩要遮掩这些事情便遮掩得全了些,如今被人看出一两线痕迹来,自己这镇魔道人也讨不了好,但还可以寻了碧霞观高人出面解释说鬼物凶猛,无法镇压,你这县令大人寻什么理由来推托,最后说不得还要被人埋怨,何苦来栽?
还不如实实在在上报上去,说近来鬼物作祟,将这一切罪责都推到碧霞观身上去,事后让碧霞观出面镇压,或者查明因果,将事情承担了过去,比自己遮遮掩掩惹人怀疑不舒服许多?
无尘子晓得这老道士的艰难,当作没看到。
镇魔道人也尴尬,不好解释,索性也就没言语,只加快脚步,急急前行。
等到了一处有五十多号壮汉聚集的废墟地方时候,无尘子便晓得,那是镇魔观到了。
说不凄惨呢,镇魔观又是满地废墟,那些红墙黑瓦,全数东一截西一段地落在地上,朱红明黄全数黯淡了下去,又几乎没一块完好的,多多少少都是残缺痕迹,其上,还有些许鬼气弥漫,有那不知情的壮汉靠拢了,便有那鬼气沾染上去。
那鬼气颇为虚弱了,淡淡一丝,在头顶日头照耀下,一点点消散。
这点鬼气,对那些壮汉还真生不出多少影响,最多便是满头大汗的时候被那鬼气沾染了,忍不住便是一个寒颤,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然后散去了,让这些人只以为是凉风吹拂,伸手将那汗哒哒的袄子又裹紧了些。
无尘子抬眼望去,这道观约莫亩多地方,原本应该是满地鲜绿颜色,又有香火缭绕,金光闪烁,每日钟鼓声音不绝,在周围一群低矮的香烛神佛塑像铺子还有百姓的屋宅之中应该是鹤立鸡群的,可惜如今满地残破模样,比周围那些同样被狂风扫过上缺屋瓦下满地支棱的屋舍,还要凄惨几分。
那些原本生机勃勃的百年老树,如今只剩下了半截身子,露出里头红色黄色的木芯,还有些黑漆漆的手印印在树身上,看来刺眼非常。
有好几个断成一截一截的三清神像,黯淡无光。
抬眼望去,整个道观高低起伏,都是倒塌的主殿配殿,里头还有不少颜色鲜艳的神像残片,如今双眼无神,却是不能再庇佑苍生了。
有那正在帮着搬运尺多梁木的班头看见一群道人靠拢来,忙堆上笑意,恭恭敬敬道:“道长……”
这班头悄悄看了一眼无尘子,继续道:“这都是冬日了,城里头也有不少活计,如今缺人也缺木材砖石,道长想要在正月里头将道观建起来,实在有点赶。”
“还有那瓦窑,也受了灾,如今每天出窑数量不及以前的一半,我这是寻了以前的关系,才勉强能够凑到一些……”
这壮汉身上湿淋淋的,面上潮红,还有热气蒸腾而起,看来刚才确实没偷懒。
无尘子便喜欢这些勤劳的,至于其弯弯绕绕讨要银钱的行径,无尘子只当做没看到,顺带跟着镇魔道人学学如何操持经营一个道观。
思绪时候,无尘子传了声音给跟在身后的清缘:“好好学学,以后为师修建三清观时候,切莫也被人取了这空子,吃了大亏!”
清缘默默点了点头。
那边跟在镇魔道人身后的四个弟子义愤填膺,呵斥道:“班头,你这可不地道了!”
“前头我们镇魔观打扫修缮,还有不少神像雕塑,都是寻班头你做的。”
“而且我们事前已经说好了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将道观恢复到以前的模样,你也是看过了的,还下了契书!”
“怎地今日又想要变卦?!”
这声音不小,在颇为空旷的废墟里头传得甚为清晰。
有那正在忙碌的匠人壮汉齐齐抬头,但有班头给了个眼神,又老老实实埋头下去了。
和泥的和泥,清扫废墟的清扫废墟,整饬梁木的整饬梁木,搬运砖石屋瓦的也在忙碌,整个地方都是一片火热朝天的欢喜模样。
可惜,周围那些商铺实在是太过残破,黑黝黝的门上又不少脑袋大小的洞,透过一点晃过的光亮看进去,黑漆漆的,择人而噬一般,安静无声,将这道观废墟上的一点鲜活气息都给吞了。
那班头面色也不太好看,压低了些声音,执着道:“道长,县里近来有百多户人家遭灾了,房倒屋塌的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