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子大喜,问印真容貌,无赖就照著他的模样胡诌,他越听越確信,那印真定是他生父无疑!
事不宜迟,忙赶去轮转寺寻亲。
山门前,向迎客僧说明了来意,搁往常,只会当他犯了癔症,可而今……迎客僧把他引到偏院,不久,又请来了印真禪师。
印真容貌与无赖描述颇多参差,他不以为怪,相貌应年岁而变也是常理,何况,印真听到寻亲便急急赶来,言语亲切更不作假。
可没想,印真问清了他出生年岁、家住何处、母亲名姓容貌,一下变了脸孔,呵斥他是鬼迷心窍,著弟子乱棍將他打了出去。
寻亲不成,反落了一顿好打。
浪荡子恼恨得紧,竟一纸诉状告上了衙门,衙门哪儿敢得罪轮转寺,自是不管,他便以为官僧勾结,转头又把讼纸递上了城隍府。
城隍府刚接到诉讼,很是欢喜,还以为是揭露和尚面目、打击对手声誉的大好机会,连夜將浪荡子魂魄摄来,一审,大伙儿哭笑不得、又羞又恼,將他打了一顿板子,丟去了海塘罚作苦役。
虽只是荒唐人荒唐事,但钱塘人就爱这种荒唐,不多时,一则名为《浪荡儿寻和尚亲》的戏文,便在满城的茶肆与酒楼传唱。
拜神佛作乾亲是本地风俗,“佛子佛孙”本也是夸讚之词,可《寻亲》一出,这词儿就变了味道,捎带还连累得钱塘诸寺庙一时门庭冷落,信徒要上门礼佛,都得遮遮掩掩,否则,若不慎撞见了平日有齟齬的,多半当面问一句:
“足下如此虔诚,一定是佛子佛孙吧?”
如此一来,轮转寺再如何装聋作哑也不成了。
十三家本来在兰李坊废墟上清理出一大片空地,计划在此筑起高台,要於城中举行就任仪式。
而今,只好对外宣布,印善禪师修行有误,遭天魔乱了心神,所以才犯下大错,现已革去职务,闭关修持慧剑斩除心魔。
其余犯戒僧人,都是长期掛单的外来僧,並非本院子弟。
至於那些个流言蜚语,多是某些別有用心之辈故意炮製、散播,想要搅乱佛法,为钱塘眾生招来劫难,幸为祖师识破,已於寺中诵经为苍生消灾解难。
是故。
就任时日需得向后推延。
…………
龙宫中心。
自陆地蜿蜒入深海缚住龙君的大铁索而今已根根绷得陡直,咯吱吱~颤抖著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呻吟。
从海眼涌上的轰鸣一阵强劲过一阵,扬起冰屑裹入大风呼啸,激盪怨沼捲起浊浪排空。
“钱塘龙君,千年前,汝起大潮吞杀江南生灵亿万,天师上奉天帝之命,下遂万民之愿……”
“和尚。”李长安顶著大风艰难高喊,“龙君已经死透啦,它听不著!”
地鸣汹涌,吹起狂风叫人立不住脚,怨毒掺在风里雨里浪里都要杀人,这种时候,就不要讲场面话了!
“此乃祖师代代相传的遗命。”法严屈身致歉,非要一板一眼地完成千年前订下的仪程,“……如今千年之期已至,解汝枷锁,放归江海。”
隨著一声梵唱。
不堪重负的铁索发出最后的颤鸣,然后齐齐崩断,断口高高扬起又重重砸下。
在此之后,这深海下的龙宫却是出人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风也止了,浪也平了,连穹顶外的龙子龙女们也不再哭泣,把一张张青乌小脸贴满了天穹。
是的。
贴满。
法严解开光幕后,龙君的尸体似乎引来了整片大海的龙子龙女,他们密密麻麻聚集而来,一心为龙君哭泣,连大伙儿趁机去收拾龙宫外的番客尸体,也不管不顾。
寂静中。
咔。
咔咔。
有裂响声从微弱渐清晰,但见怨气凝结成冰山上道道裂纹蔓延开来。
怨沼又开始泛起涟漪,大地又重新晃动,却不再似先前如心跳般有节奏,而是变作持续的,渐强的,仿佛在这龙宫中心、在冰川之下有股力量正在孕育。
震感越发强烈,终於……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