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璀璨如太阳的龙目,光芒也渐渐微弱,缓缓坠下,最终收拢成小小光团落入了李长安手掌中。
道士凝望手中光团,神魂里忽而触动灵机,灵台里绽放青莲,神思霎时恍惚。
再回神。
发觉自个儿正浮游於青冥之间,俯瞰著苍茫大地,神思一动,便乘风而下,飞过高山,飞过峡谷,飞过森林,飞过河流,飞过村庄,飞过城池,感知到一个庞大而驳杂的灵识,冥冥中有明悟,这便是钱塘城隍所辖山川万物之灵。
尝试接触,万物之灵没有牴触,轻易地接纳了李长安,把世间万物的喜怒都呈於眼前。
人总是不知足的。
李长安仰望云天。
地上万物如斯,那天上风光又如何?
神念乘风而起,穿过云层,穿过天穹,眼前所见,不是神话里三十三天天外楼阁,也不是现代科学观测到的亿万星辰闪烁,而是一片片斑斕的光块,彼此紧邻,共同缝补、撑起一片浩瀚宇宙。
不及惊讶。
眼前光辉大盛,一股柔和却不容抵挡的力量压了下来。
神识坠下天穹。
坠下云层。
坠下海洋。
坠回了自己的肉身。
李长安战慄惊醒。
再看手中,光团已化作一枚古朴的玉印。
辗转千里,踏平险波,城隍宝印终於到手。
可李长安的思绪仍沉浸在那剎那的恍惚中,他隱约窥见,在宇宙灿烂的光块里,似乎有个巨大的轮廓,隱隱如人形。
“道长。”
法严的呼唤打破沉思。
“龙宫將陷,我们得速速离开。”
李长安四下一望,穹顶正在崩解破裂,海水倾泻而下,鬼婴啼哭著一拥而入。癸水冲盪怨沼,沉积千年的怨气之毒再度蒸腾瀰漫,要將整片龙宫化为不容活物的剧毒之地。
他最后看了眼冲天激流里沉浮散落的龙骨,打消了为龙君收敛遗骨的念头。
事到如今,该当归去。
似一桿子捅翻了和尚窝,冷水落入滚油,炸起的油星子糊了看客满脸。
即便如此,以祖师的声望,以轮转寺的积威,百姓也不敢明著指向矛头。所以,就算捂不住、遮不住別人的,反过来,捂自己的嘴、遮自己的眼也是一种应付。
但又不巧。
城西有一浪荡子,三十几许一事无成。学文,考不过乡试;习武,射不中箭靶;经商,赔掉了老本。他却仍自视甚高,以为责不在己,全因时运、环境、家境拖累。
桃色丑闻一经传开,他“恍然大悟”,呆愣蠢笨的老不死,如何能生出俊秀天成的自己?
噫!
自个儿定是佛子佛孙无疑!
想通之后,杀回家去,逼问老母,非要问出她是与哪个和尚成全好事,生下了自己。
可怜他老母亲,一把年纪了,却遭亲生儿子这般侮辱,想不开便悬樑自尽。
爭吵引来许多邻居看热闹,见要出人命,一拥而上救下老母,老母也不再寻短见,只是哭泣不止,那廝却喋喋不休,非要问出亲生父亲姓甚名谁。
围观中有无赖,拿言语耍弄,说三十多年前,轮转寺的印真禪师常在曲巷走动,莫非你是他的种?
浪荡子大喜,问印真容貌,无赖就照著他的模样胡诌,他越听越確信,那印真定是他生父无疑!
事不宜迟,忙赶去轮转寺寻亲。
山门前,向迎客僧说明了来意,搁往常,只会当他犯了癔症,可而今……迎客僧把他引到偏院,不久,又请来了印真禪师。
印真容貌与无赖描述颇多参差,他不以为怪,相貌应年岁而变也是常理,何况,印真听到寻亲便急急赶来,言语亲切更不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