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河拧眉冷哼:“奈何助紂为虐!”
法严垂目,道了声“阿弥陀佛”,继续向前。
而今,已无需他引路了。
因为骸骨们头颅所对,已指明了方向。
…………
越往前,怨气越冷越重。
丝丝缕缕於空中化作黑霾瀰漫,將法严的佛光所照压得暗淡压得狭小,叫大伙儿不得不挤成一团,以免暴露在那彻骨的阴寒中。
又於地上凝成黑水,初如涓流,再如池塘,最后连横成一片沼泽,这沼泽稠重仿佛沥青,不长草木,不生鱼虫,连气泡也不吐一个,只有从龙宫深处伴著吹息而来的震动,叫死水盪起微澜。
没有人敢尝试踏足沼泽,去赌註定糟糕的后果,只好挑拣冒出沼泽的建筑残骸与水族尸骨落脚,如此艰难前行。
可隨著越发深入,沼泽越深而广,残骸与尸骨也越少而低,迎面的风息与震动愈加强劲,天上的嚎哭也愈加尖锐,迎风捲起黑霾彷如沙暴,佛光摇摇欲坠,一行几乎立不住脚、寻不著路时,瞧见有两股大铁索衝出沼泽,其在前方匯聚处,巨大光柱拔地而起直抵穹顶。
咚。
咚!
咚!!
震响声自光柱沉重响起,顺著哗哗颤抖的大铁索,將这搏动传递到怨沼,传递到龙宫,传递到尸林,传递到整片深海。
迟缓而有序。
一如心跳。
一如呼吸。
李长安不自觉將连鞘长剑自右手换到左手,又讶然发现自己竟有些口乾舌燥,悄悄看同行。
剑伯六只手搭著剑柄,反覆握紧又鬆开;铜虎嘴边悄悄探出獠牙,眸子殷红如血;镜河已掐起法诀,直勾勾望著光幕,口中念念有词。
唯有法严,依旧是那副潦草而平静模样,越眾而出,探手放在光幕上,身上佛光愈盛,渐渐与光幕相融。
接著。
听著四面嗡嗡有声,夹杂著辨不清是诵经还是念咒的含混回音。
光柱自上而下片片崩解。
眾人不由隨之抬头,当先,望见了一轮太阳。
阳光並不刺眼,反柔和得容人直视,散开玉白光晕,照彻深海龙宫,极力探视,可以看到光晕中那庞大的轮廓,鹿角,牛耳,驼首,蛇颈……那哪里是什么太阳,那是龙君的眼睛!
咚!
又一声震颤,激盪起黑云捲起须鬢漂浮,无有光幕阻挡,狂风夹著漆黑冰屑肆无忌惮鼓盪开来,吹得人立不住脚,冷得人魂魄战慄,怨沼翻涌,骸骨淒鸣,穹顶外的龙子龙女们的哭声变得格外尖锐,格外刺耳,也格外悲慟。
因为这些漂泊海中的婴灵,这些被遗弃的孩子,它们的港湾,它们的父亲。
龙君。
已经死了。
…………
怨气在废墟边沿凝结时,尚清如浮雾,越深入,色越重质越稠,接近光柱时,已凝如软胶,而待光柱崩散,出现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座漆黑的冰川,將龙君大半身躯冻结其中,探出的部分,亦有黑色如脉络似根须在鳞片间蔓延。
遥记初见万年公,那片怨气凝成的黑池让这株许天师亲手植下的定山神木根须腐坏,而那也不过是一座山的怨气罢了。
可若是一片海,乃至由一条钱塘江与大海相连的江南之地呢?
震动依旧迟缓而沉重地响起。
李长安才看清楚,震动並非来自龙君,而是来源冰川之下,传闻中的海眼,时有地鸣上涌,晃动冰川,激起震盪,扬起吹息,剥裂激扬冰屑蓬飞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