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隨著,十三家宣布其为邪祀捣毁了法坛,窟窿城鬼卒四出抓捕了藉此牟利的神婆巫汉,“祸星子”便从此销声匿跡。
“这些个往事,黑烟儿都少有提起。”小七扑闪著眼睛,“老灵官倒是记得清楚。”
老將遥望火光,神情有些恍惚。
故事结尾其实並不像他口中那般简单,一百多年过去,他由人作鬼,又由鬼作神,却始终记得当时场景。
“祸星子”饱食了香火,已由厉鬼化作恶神,凶焰正炽,引得神兵鬼卒联手围剿。
当时情形依稀与今日相似。
杀声震天,神光四合。
“祸星子”驾起火球巡空,黑烟蔽月,时而凌虚独立灼烧云天,时而投下街巷掀起火浪驱散啸聚的毛神。
声威赫赫,骇人耳目,教他铭记至今。
但回过神,老將却嗤笑道:“自是记得。钱唐自古来就少有失火,可自打出了个『祸星子,便开始征起了回禄钱。如有不从?呵,那富贵坊不也被人借著这名堂烧成了白地么?”
小七是山中精灵,不懂他逻辑中的圈圈绕绕。
泥鰍却立马气鼓鼓上来。
“老丈说话好没道理。”他板著小黑脸,“我有时闯了祸,五娘会拿竹条罚我,虽吃痛,我却晓得是自个儿闯祸的缘故。有人借黑烟儿的名头作坏事,那也是坏人的过错,怎么能说是黑烟儿的不对呢?”
老將老脸一僵,兀自道:“黄口小儿岂知对错?!”
又赶忙生硬地换了话题。
“尔等仰仗那烧死鬼,不过以为我兰李坊木楼草舍密集,宜用火攻罢了。却是算错了一点……”
他说起了另一则旧事。
“城中本有一片烂泥池,蚊虫成群,恶臭扑鼻,向为百姓所恶。但钱唐春夏多雨水,秋冬多涌潮,其地又势处低洼,难以根治遂成顽疾。
可隨著钱唐日渐繁华,房价腾贵,贫民无处可棲,渐在泥池上搭建竹架,浮水而居,久而久之,竟將烂泥池辟成里坊。
可也在百余年前。
地龙翻身,城中楼舍毁伤泰半,十三家理了废墟,安置了灾民,才迟迟想起了烂泥池,自是为时已晚,高脚竹屋尽数坍塌陷入泥沼,聚居於此的贫民也多数溺杀於臭水之中。
官府募人打捞尸体,却发现遇难者的皮肉早被鱼虾食尽,连骨头都被钻空了,唯余团团乱发纠缠著浸在烂泥里,似水草,似线虫。”
隨著老將娓娓道来,充斥空气里的烧焦气味儿里好似多了一点別样的腐臭。
“力役们费力打捞,可乱发將骸骨与废墟纠缠紧实,怎么也捞取不尽。而就在当晚,那些力役竟都於工棚中消失不见,再发现时,齐齐横死池中,皮肉枯乾,骨骼朽脆,唯头髮愈发漆黑油亮,泡在烂泥里,同骸骨的乱发纠缠作一处。
此后,泥池周遭怪事频发,死状都与力役们相同。”
风声、火声、喊杀声里,依稀多了浑浊的水波翻涌声。
“当十三家终於腾出手来,池中鬼怪已成气候,其是千百人死时怨恨聚集而成,难以超度,又隱隱与整片泥池融为一体,亦难强行拔除。正如多年前的烂泥池,成了顽疾。
僵持到最后,是鬼王出面,將其招揽入了窟窿城,作了那寒池使者!”
旧事还未讲完。
坊门处,躥出一伙毛神,瞧见坊外的一老二小,以为捡到了便宜,大喜过望,竖起旗帜,呼朋唤友淌著烂泥结队杀来,却被天上的黑烟儿窥见,大火球顿时呼啸而下,火浪滔滔,烧得毛神们抱头鼠窜。
可当火球晃悠悠再要升空。
忽然!
哗哗数声。
周遭几道泥泉冲天而起。
烂泥点点如雨淅沥而落,现出无数裹著泥水的漆黑髮丝密密浮空,活物般扭动摇曳,相互纠缠成网,將火球兜头罩住。
火球剧烈挣扎,激起烈火熊熊灼烧湿发,滋滋作响。
然而,却有更多泥泉冲天,更多的湿发裹缠上来。
火球渐渐被勒裹散去,显出其中黑烟儿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