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微怒。
众人的目光几乎在一霎时便齐齐投向了谢砺。无论萧烈,还是心生不忍求情的武将,都以为谢砺走到这般地步,必定是尽数吐露了的,打死都没想到还有旁的。此刻遽然望过去,正好将谢砺的神情看了个清楚明白——
勃然色变,甚至于慌乱。
这反应太过明显,可见谢珽所言非虚。
那一瞬,萧烈的脸上迅速的浮起了浓浓的失望。
彻头彻尾的失望。
磨尽他对谢砺的最后一丝敬重与惋惜。
对面谢砺张了张嘴,完全没料到谢珽竟然连这事都查到了。毕竟,作为交易送给诚王的那批刺客离开峥嵘岭后,便由徐守亮亲自引路离开,交由诚王的人带走,伺候与峥嵘岭再无交集。背后缘故,即便刘照也丝毫不知。
谢珽怎会连这都知道!
惊愕与恐慌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谢砺甚至膝盖一软,忙伸手扶住桌沿。
而谢珽已看向了谢巍,“有劳三叔。”
角落里,谢巍一直沉默端坐,不管朱九陈述实情、谢砺讲述经过,还是众将问罪、求情,他都没开口说话。直到此刻,他才站了起来,身上穿着泼墨的磊落青衫,玉冠下眉目霜飒端方,是一贯的风清月朗。
他的性情行事,河东军中无人不知。
此刻,将当日诚王所招供的事情尽数吐露,连同谢砺何时与京城搭上线,如何送刺客给诚王保驾,两人做过怎样的约定,半个字不落的,尽数道明。
无需供词物证,凭着谢珽的笃定、谢砺的反应,众人心中亦能明辨真假。
最后的伪装被公然扯去,谢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众将却已明白了谢珽的用意。
仍是萧烈最先表态。
方才那点不忍,在谢砺再度被拆穿时被彻底击碎。他这一生光明磊落、悍烈刚正,原以为谢砺是为权势所迷才误入歧途,敬着战功才出言求情。谁料谢砺竟卑劣至此,不止罪行累累,还故意隐瞒罪行,平白利用老将们的敬重情义?
更何况,他还勾结诚王!
当日皇家赐婚,武氏为大局应承婚事后,曾朝几位亲信的老将解释了缘故。
饶是如此,阿嫣初来时也举步维艰。
王知敬就是个例证。
而谢砺,身为谢衮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亲眼见识了谢衮遭朝廷谋算丧命,竟跑去勾结那罪魁祸首的儿子!
阿嫣不过是先太师的孙女而已,尚且遭了那等待遇,诚王身为皇子,老将们心中有多恨,可想而知。
他几乎没再多看谢砺半眼。
只朝谢珽郑重拱手,“王爷的意思,末将已明白了。事实如何已然分明,王爷自管决断,末将绝无二话。日后即或有人问起,定也会秉公执言。方才所言多有偏颇,还望王爷恕罪!”
“将军心怀仁义,不必如此。”
谢珽伸手将他扶起。
有了这先例,哪怕再愚钝的军将,也都能明白谢珽深夜摆出这架势的用意。如今水落石出,众人亲眼所见,谢砺非但俯首认罪,还被翻出勾结皇子的恶行,愤慨之余,再无半点戚戚之意,纷纷向谢珽拱手,而后与萧烈一道告辞。
谢巍功成身退,亦掩门而出。
末尾,侧厅里只剩叔侄俩。
谢砺已经坐回了椅中,脸上一片灰败。
他也终于明白了谢珽的用意。
先是在他回魏州之初,以假乱真迷惑于他,在他钻进圈套后立时收网摆阵。当着众将和成堆卷宗的面,连徐守亮都被擒住,他无从推诿,又心存侥幸不愿被揭出老底,只能认罪。
最妙的是中间的停顿。
谢珽不急着抖露诚王的事,先问了武将们的意思,勾出武将们对他最后的情分。
而后,诚王之事赫然揭开。
他才刚承认了谢珽抛出的那些罪名,武将们亲眼见证后,自然倾向于相信谢珽所言。加之有谢巍作证,他又被片刻宁静后骤然袭来的冷剑打得猝不及防,众人无需再问详细,就已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谢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