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样。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小声地确认道:“哥……你……你刚才说……你喜欢她?你真的……很喜欢苏姐姐?”
她的关注点,似乎完全落在了我前半句的“告白”上,而非后半段那番沉重的“苦衷”。
我看着她那充满求证意味的眼神,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嗯。”
得到了我的亲口确认,江月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有惊讶,有了然,还有一丝……同情?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地数落我,只是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勇敢一点吗……”但声音很小,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次谈话之后,江月虽然偶尔还是会替苏怀希感到惋惜,但明显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地指责我了。而我和苏怀希之间的冰封状态,在持续了大约一周多后,竟然出现了一丝意想不到的、小心翼翼的融化迹象。
那是在初夏时节,午后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灼人,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阳光曝晒后特有的气息。在一次课间,苏怀希,竟然主动走了过来。
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我的练习册上,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犹豫:“江辰,这道题……你能给我讲讲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抬起头,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强压下内心的翻江倒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哪道?”
她伸手指了指一道关于二次函数的综合题。
“好。”我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开始极其认真、极其详细地给她讲解起来。我放慢语速,每一步推导都写得清清楚楚,生怕她有哪里听不懂。我不敢有多余的眼神交流,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题目上,仿佛我们之间只剩下最纯粹的学术探讨。
她听得很专注,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整个过程,我们之间都弥漫着一种客气而疏离的氛围,但至少,那层坚冰,被这看似平常的讲题行为,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在此之后,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在初夏午后的那一点点宝贵的休息时间里,她总会拿着一些其实难度并不算太高、她或许自己琢磨一下也能明白的题目,过来找我讲解。而我,每次都如同接受一项神圣的使命,倾尽所能,耐心解答。
我们心照不宣地回避了之前的所有不愉快,也绝口不提“小姐妹”或者那枚银戒。关系似乎退回到了比普通同学稍微熟悉一点、但又远不及之前亲近的状态。
直到有一天,一次讲题结束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江辰,你看着我。”
我的心脏再次被攥紧。我想起了上次体育课上,在她的逼视下落荒而逃的狼狈。但这一次,不知道是经历了拒绝后的破而后立,还是那些午后讲题积累的微弱勇气,抑或是内心深处那份被她再次主动靠近而点燃的、无法彻底熄灭的火焰……我竟然,没有躲闪。
我抬起头,迎上了她的目光。
时值午后,阳光正好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身后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晕。她的脸颊沐浴在光里,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那双大眼睛像浸在水中的琉璃,清澈而明亮,里面映着一个小小的、紧张的我。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她光洁的额角。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试探或失望,只有一种安静的、复杂的、我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
在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时间停滞,万物无声。我只觉得眼前的她,在阳光下,美好得像一个不真实的幻梦,纯净,生动,带着初夏独有的、令人心悸的温暖与活力。这个画面,如同用最深刻的刀法镌刻在了我的脑海深处,我知道,无论未来过去多少年,无论我们最终走向何方,这个午后,阳光下凝视着我的苏怀希,都将成为我永生难忘的定格。
然而,这小心翼翼重建的脆弱平衡,很快又被一个我未曾留意的细节打破了。
一天放学后,江月拿着一道数学题来问我,两分钟后,苏怀希也拿着练习册走了过来,似乎也想问问题。因为江月是先来的,我便自然地先给江月讲解起来。我讲得很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等待的苏怀希,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江月倒是急了,她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我,甚至远离我一步,小声说:“哥,苏姐姐也等着呢……”但我当时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觉得讲完江月的再讲苏怀希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毕竟是妹妹,而且是她先来的,她的题我已经有思路了,不想打断,先搞定这个再说嘛。
就在我即将给江月讲完的那一刻,苏怀希突然猛地合上了手中的练习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和江月都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她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地扫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甚至把刚才拿在手里的笔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我懵了,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江月急得直跺脚:“哥!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苏姐姐肯定是生气了!她觉得你故意冷落她!”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她看来,我优先给江月讲题,或许是一种对她的忽视和冷落,是对我们之间这种好不容易恢复的、脆弱联系的又一次轻视。我想追出去解释,但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一样。解释什么?怎么说?难道要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更在乎我妹妹”?这岂不是越描越黑?
这一次的误会,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我们之间那几缕刚刚重新连接起来的、细若游丝的联系,再次无情地冲断。从那天起,直到中考结束,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苏怀希再也没有找我问过问题,我们也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们像回到了最初那种最陌生的同学关系,甚至比那时更加沉默。中考前的紧张复习冲淡了部分情感上的波澜,但那抹阳光下美好的身影和最后那个冰冷愤怒的眼神,却如同背景音一般,始终萦绕在我初三最后的日子里,为这段仓促而混乱的青春序曲,画上了一个充满遗憾和未解的问号。
中考终于结束了。走出考场,夏日的阳光灼热而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解脱与茫然交织的气息。同学们互相道别,约定着假期的聚会,憧憬着未知的高中生活。
就在我以为,我和苏怀希的故事将永远停留在那个充满误解和沉默的夏天时,江月却在一天晚上,神秘兮兮地找到我,递给我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
“哥,给你的。”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又有一丝担忧。
我疑惑地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串数字——是一个即时通讯软件的账号ID。旁边还有一行清秀的小字:“苏怀希。她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
我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仿佛有千斤重。心中百感交集,惊讶,茫然,还有一丝死灰复燃般的、微弱的悸动。她……她竟然还愿意把联系方式给我?是通过江月转交?这意味着什么?是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还是仅仅出于同学一场的礼貌?还有,江月,到底和苏怀希有多少的交集?
中考的结束,像一个巨大的分水岭。而苏怀希留下的这串线上联系方式,则像一枚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我十五岁这年的夏天,激起了新的、未知的涟漪。未来的路指向何方,滨河还是南方?我和她之间这条被数次剪断又数次勉强连接的线,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又将如何延续?所有答案,都隐藏在那串冰冷的数字背后,等待着时间去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