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连叩首:“虽未能擒住活口,但客栈中藏有逆贼与前朝宁王往来书信,可知这客栈也好,匪寨也罢,都是前朝蛰伏据点。”
“但从密信来看,所谓匪寨只是障眼法,充其量只有一支亲兵小队,二三十人罢了。莫说未曾搜出黑火,便是以黑火开道,也难以靠近陛下身侧。”
孙彦抬头,意有所指道:“武穆王以此为由,私自调动原州军,更直闯陛下祭天所在……依臣之见,确是有点站不住脚。”
崔芜一只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袍袖中,拇指反复摁压其余诸指关节。
恰在这时,潮星入殿回禀:“陛下,冯副指挥使求见。”
“冯副指挥使”乃是皇城司副指挥使冯赟,当日与殷钊分兵追捕私逃离京的武穆王,只不知因何缘故,非但没能及时回京,反而耽搁到现在。
“传。”
须臾,冯赟入殿。出乎意料的,他竟是吊着一条胳膊的狼狈模样,脸上攀着细细的血痕,显然经过一番激烈苦战。
天子诧异:“何人如此大胆,将你伤成这样?”
冯赟抬头,似咬牙似切齿:“回陛下,正是安北侯史伯仁!”
崔芜瞳孔骤缩,孙彦却难以察觉地弯起嘴角。
天子对他有成见,不论他说什么,都会多想三分。
但冯赟是她一手提拔的,绝无背叛理由。他的话,天子总不能当耳旁风看待了吧?
“安北侯不是被贼人劫走了吗?”果然,只听天子急切追问道,“倘若他安然无恙,为何不回京复命?又怎会与你动手?”
冯赟一肚子委屈,可算找到正主倾诉。
“陛下有所不知,当日臣与殷统领分兵去追武穆王,沿途却发现安西旧部留下的暗记。臣遵循暗记指引来到一处客栈,却在其中撞见本该为贼寇‘劫持’的安北侯。”
“臣以为是侯爷自行脱困,待要上前招呼,却不想侯爷突然对臣等出手。”
“臣为安北侯所擒,囚于客栈足有两三日。期间听侯爷与那客栈掌柜交谈才知,原来所谓的客栈掌柜,还有那帮手下,都是前朝余孽。安北侯与之私下往来已久,虽不明其用意,但他假死脱身在前,囚禁微臣在后,着实令人生疑。”
“臣费了些功夫脱身而出,本想去附近官府搬兵,途中却遭几波追杀。”
“若非最后一次得蒙孙侯相救,只怕已无性命再见陛下。”
他痛哭流涕,崔芜却面无表情。
“你且看看,”她说,“那些是你口中扮作客栈掌柜的前朝余孽吗?”
她一指白布蒙住的尸体,因着时间仓促,未曾被人搬走,依然停放殿角。冯赟踉跄着揭开白布,只瞧了眼就转身拜倒。
“不错,正是此人!”
崔芜掐了把眉心,借此抑制心底翻腾的戾气。
至此,至少是表面上,所有的线索和因果都串联起来。
所谓的“安北侯被贼寇劫持”乃是自导自演的障眼法,事实上,史伯仁一早与前朝余孽暗中勾连,目的虽不明确,却借着他们助力成功隐匿行踪,也逃脱了朝廷追捕。
由此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秦萧与朝廷心生嫌隙,甚至为了调查旧部下落私逃离京,置国法纲纪于不顾。
更有甚者,也许秦萧的私逃并非一时意气,而他私调原州军,也不只是被“蒙蔽”了这么简单。
种种谜团纠缠一处,唯有始作俑者能解释清楚。
崔芜睁开眼,目光犀利至极。
“摆驾诏狱!”
孙彦一点不觉得意外。
到了这一步,所有的调查揣测都是隔靴瘙痒,以天子的为人脾性,确实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拜倒:“臣,领旨。”
所谓“诏狱”,顾名思义,是由天子直接掌管的监狱。级别如此之高,囚犯自然非同凡响,素来以高官要员居多,司法程序亦独立于常规体系之外。
这是秦萧入诏狱的第七日,短短七天,他连续见了不下十来拨官员,车轱辘话也听了好几箩筐。
不管旁人怎么讯问,怎么威逼利诱,武穆王咬死了只有一句:“臣请面见天子。”
“除非天子亲临,臣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