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忍俊不禁。
“船上载有大缸,皆为瓷器,里头蓄满泥土,可种些蔬菜,如豆芽之类。船员航行海上,若不补充蔬果,极易得病,具体症状为牙龈出血、皮肤瘀斑,关节疼痛,严重时甚至有性命之忧……”
她正打算从古人能理解的角度阐述“坏血症”,却见御案后的天子揉了揉额角,说道:“朕知道,这是坏血症,皆由不食蔬果而起。你继续吧。”
青黛心头“咯噔”一下,猛地撩起眼皮。
如果她没记错,关于坏血症的记录,最早始见于十五世纪大航海时期,离现在少说有四五百年。为何眼前的天子能毫不迟疑地道出“坏血症”三个字?
究竟是中原医药博大精深,许多后世西方大惊小怪的病症,先祖早已记录在案,还是……她与自己一样,站在数千年巨人的肩头,眼光才格外长远?
她且惊且疑地看着天子,就见女帝捧起茶盏,微微一笑。
“怎么不往下说了?可是口渴了?”她吩咐女官,“去给青黛姑娘上杯花露茶来。”
侍立一旁的女官答应一声,很快端来茶水。蒸馏出的玫瑰露,兑了少许热饮子,滋味甘酸,解渴再好不过。
青黛心不在焉地饮了两口,又听崔芜玩笑道:“喝了朕的好茶,后面可得好好说,若不然,罚你去皇庄,给朕的玫瑰园松土浇水。”
在这个时空,“玫瑰”还是稀罕玩意儿,听说过的人不多。青黛却如雷贯耳,再次看向女帝。
恰好天子也正偏过头,对她眨了眨眼。
目光交汇间,疑问豁然开朗,彼此心照不宣。
青黛瞳孔骤凝,霎时间,胸口涌起巨大的欢喜,每一处骨骼、每一条血管都涨得发痛。
“原来如此,”她忍不住想,“难怪她会……难怪!”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乱世,她头一回意识到,为何“他乡遇故知”会被列为世间四大至喜之一。
原来之前的种种磨难,都为了这一刻的心潮澎湃、喜悦难言。
“草民……”青黛想开口,却险些破了音,忙清了清嗓子,“草民遵旨。”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继续往下叙述:“草民等沿岸南下,在岭南之地稍作补给,第一站抵达交趾。”
交趾,也就是后世所谓的“越南”。
“船队停泊海上,只派小船上岸送信。交趾国王闻听中原使者驾到,亲自坐船赶往海上觐见,随行携了淡水蔬果以做敬献。”
“他见我朝海船体型庞巨,比之交趾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就震惊得不行,跪于地上连连叩首,口称中原天威浩荡,并遥祝天子安康。”
其实以眼下的造船工艺,比之明初尚有不如,哪怕崔芜掏空了江东孙氏家底,又有丁钰从旁指点,也造不出“郑和宝船”那样的庞然大物。
即便如此,看在交趾国王眼里,中原海船亦是难以形容的巍峨耸立。尤其丁钰为彰国威,特特吩咐将船头雕作龙首,船尾形如龙尾,鼓涨的风帆便是巨龙双翼,远远望去如龙行海上,谁能不受震撼?
“草民借天子之威,传达了大魏愿与邻邦友好往来、通商互市之意。那交趾国满口答应,当日就邀草民等上岸一观,并于港口划定互市,许国民与我等交易。”
“交趾百姓远离中原,却对中土风貌向往不已。我等带去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很快易完,所得颇为丰厚,遂从当地购买粮食补充物资。”
“交趾国小,然气候湿热,稻米品种亦优于中原,一年可达三熟。是以交趾虽小,其民却无缺粮之患,反而储藏丰富,犹有余力交易。”
崔芜听得津津有味,秦萧与丁钰亦听入了神。虽然对穿越者而言,许多信息是早已知晓的,但从亲历者口中听说,又有着不一样的领会。
“交趾稻米确实优良,”崔芜道,“你此行带回多少?”
青黛抿嘴微笑:“草民特意腾空半艘船,就是为了装载交趾粮种,足足装了十多辆马车。”
崔芜大喜:“做得好!”
秦萧瞧了瞧殿外天色,再瞅瞅自家陛下兴致盎然的表情,心知奏对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遂对一旁的潮星使了个眼色:晚食多备几道菜,这二位多半要在宫里用饭了。
潮星欠身施礼,悄然退下。
秦萧回过神,发现青黛已讲述到最精彩的部分:“……行至柴历亭附近海域,草民等遭遇海盗袭击,一共三艘船,船上贼子以弓弩相挟,逼迫我等停船。”
柴历亭,即后世马来西亚马来亚东岸乞拉丁河流域地区。
“幸而陛下有先见之明,令水师护航,便是商船亦配有武备。眼看狭路相逢,我等以火箭还击,海贼自知不敌,便想逃之夭夭。”
“草民想,海贼做的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家底想必丰厚。纵然榨不出油水,他们常年横行于此,对风土人情势必了解,遂命水师追击,将其阻截拦下。”
“没想到,收获颇丰啊。”
第377章
即便时隔数月,青黛依然记得当时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