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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第1页）

晨光熹微，却照不散听雨轩内弥漫的凝重。云青指尖那点微凉的触感，如同投入心湖的一粒石子，漾开的却是更深沉的痛楚与决意。

他收回手，阖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再睁眼时，那眼底只剩下属于皇城司指挥使的冷静与锐利，尽管这锐利被重伤的虚弱蒙上了一层暗影。

“沈泽。”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却已能连贯成句，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你去……联络王推官，按纸上第二条、第三条行事。务必……要快。”

沈泽用力点头，抹了一把脸，将担忧与焦躁狠狠压下：“大人放心，我这就去！”

“影七。”云青的目光转向沉默如影的心腹，“你去调弩。记住，要隐秘。未得我信号，绝不可妄动。”

“是，大人。”影七抱拳，身形一闪，已无声退出门外。

布置完这些，云青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晏姑娘，声音缓了些，带着不容错辨的恳切：“晏姑娘，阿洙……和这里，就拜托你了。”

晏姑娘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双沉静执拗的眼睛，心中暗叹，面上却只是平静颔首：“贫道自当尽力。你如今虽醒，但内里虚空，邪力只是被压制，远未根除。切忌动气，切忌劳神，更不可动用内力。否则……”她未尽之言，已清楚表明后果。

“我明白。”云青低声应道。他岂会不知自己身体如今是何等残破？每一口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隐痛，经脉中那股阴寒邪力虽蛰伏，却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亦必须为之。

沈泽与影七的离去，带走了厢房内最后一丝急促的脚步声，只余下更深的寂静，以及那若有若无、仿佛自远古流淌而来的温润净化气息。

云青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阿洙沉静的睡颜上。她眉间那抹郁结似乎真的淡了些，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轻浅而均匀。若非知晓内情，几乎要以为她只是陷入了一场寻常的安眠。

只是这场安眠的尽头，等待她的，会是醒来后更残酷的真相，还是永久的沉沦？这个念头如同毒刺，扎得云青心口闷痛。他几乎可以想象，当她睁开眼，忆起那记忆碎片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会是如何——是恨？是怨？还是彻底的绝望与疏离？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背负秘密与罪孽前行。皇城司的权柄之下，是无数见不得光的血腥与算计，他的手早已不干净。但直到此刻，当这罪孽可能直接刺穿那双清澈沉静、曾给予他信任与支持的眼眸时，他才真正尝到了何为噬心之痛。

“云指挥使。”晏姑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需休息，积攒体力。接下来的硬仗，没有体力支撑，任何谋算都是空谈。”

云青依言闭上眼，强迫自己沉静下来。身体依旧疼痛，神魂也因之前邪力侵蚀而有些晦暗不稳，但在那石刻与阿洙血脉共同形成的温和净化场中，竟也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安抚。他尝试着按照晏姑娘传授的基础吐纳法，极慢极轻地调整呼吸，引导体内残存的、未被污染的真气，沿着受损相对较轻的经脉缓缓运行，温养着千疮百孔的身躯。

时间在寂静中点滴流逝。

晌午时分，沈泽带回消息：王推官那边已行动，京兆府与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已开赴西郊各要道，以“搜捕江洋大盗、排查汛期隐患”为名设卡盘查，气氛骤然紧张。虽未直接触及落魂涧，但已对周边形成有效封锁与压力，拖延之效初显。

未时，影七潜回禀报：北营三百神机弩手已化整为零，秘密潜入落魂涧外围预设的几处制高点，完成了埋伏。弩箭皆已上弦，淬以特制破邪药液，只待号令。同时，探查“落魂涧”背景的兄弟亦有回报——该处确为前朝一处秘祭之地，曾有“以生魂镇水眼”的邪说流传。本朝初年曾被官方封禁，但相关地契文书几经转手，最后落入一名与承恩公府有远亲关系的商人名下，此人常年在外，产业由承恩公府代为打理。

线索，再次清晰地指向了承恩公府，指向了二皇子李琮。

云青靠在枕上，静静听着汇报，脑中飞速盘算。落魂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且可能逼急对方，直接屠杀孩童。必须里应外合，或者……制造混乱，寻隙而入。

“对方守卫力量，可探明？”他问。

影七答道：“涧口明哨约三十人，皆配劲弩，扼守唯一通路。涧内地形复杂，暗哨数目不明，但据高空观察，核心区域应在最深处的‘断魂潭’附近，那里雾气终年不散，今日尤其浓郁，邪气波动强烈。孩童被关押在潭边一处天然岩洞内，有专人看守。初步估算，敌方核心战力，加上可能隐藏的邪教徒与利用地形布置的机关，不下百人，且……可能备有邪术手段。”

敌众我寡，地形不利，敌方还有邪术与孩童作为人质。

云青的眉头蹙得更紧。皇城司经渌波苑一战，精锐折损近半，剩下的人手还需维持京城基本秩序与监控其他可疑地点，能抽调出来用于强攻落魂涧的力量实在有限。神机弩虽利，却只适于远程压制和狙杀，难以进行洞内清剿和营救。

“我们能动用的人，还有多少？”他问沈泽。

沈泽脸色难看：“算上轻伤还能战的，不超过八十人。而且……没有擅长攻坚的顶尖高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云青，又迅速移开。谁都清楚，若云青无伤，他便是那最强的攻坚之矛，可如今……

厢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实力的差距，如同一道冰冷的鸿沟，横亘在目标之前。

难道要以那些孩子的性命为赌注，行险强攻？还是眼睁睁看着血祭完成，邪神之力降临？云青感到一阵熟悉的钝痛自太阳穴传来，那是过度思虑与神魂不稳的征兆。他强迫自己停止无谓的焦虑，将注意力集中在已知的信息上。

对方需要孩童进行血祭，说明仪式尚未完成，或者需要特定的时辰。京兆府的盘查拖延了他们的准备，但也可能促使他们提前或改变计划。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召唤或接引“千触溟主”之力，那么仪式核心必然与“水”有关，且需要庞大的能量……落魂涧的“断魂潭”，黑云岭的地下湖，渌波苑的池心……这些地方通过水脉隐隐相连……

一个模糊的想法，逐渐在云青脑中成形。或许，不必强攻。或许，可以“帮助”他们完成仪式的一部分，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釜底抽薪。

但这个计划的风险同样巨大，且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把握，更需要一个能够深入核心、并且有能力在关键时刻破坏仪式关键环节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沉睡的阿洙。她是最好的人选，对水脉敏感，身负净化之能，甚至可能因血脉而对那仪式产生某种感应或干扰。可她如今昏迷不醒，神魂受创……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直静静沉睡的阿洙，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她眉心骤然拧紧，唇色发白，额间瞬间布满冷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呜咽声，仿佛正陷入一场可怕的梦魇。周身那些原本缓慢浮动的淡蓝光点，猛地变得明亮而紊乱，疯狂地向她体内收缩，又在下一刻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与石刻的微光激烈碰撞，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阿洙！”沈泽大惊失色，扑到床边。

晏姑娘脸色一变，迅速出手，数根银针疾刺阿洙头顶和心口大穴，同时掌心抵住她后心，精纯平和的真元源源不断注入，试图稳住她暴走的气血与神魂。“她的心魔在反噬！那些记忆碎片在冲击她的意识！稳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