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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第1页）

秋雨渐歇，转为细密的冷雨丝，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寒与铁锈般的腥气。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浓稠的时刻，也是某些秘密最容易暴露的时刻。

听雨轩东厢内，安神丹药与晏姑娘的守护，让阿洙陷入深沉而宁静的睡眠，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与血腥。但书房内的气氛，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云青站在巨大的京城水系舆图前，阿洙昏迷前指出的“东南离位”——渌波苑的位置，已被朱砂重重圈出。周围另外十四处她感应到的、散发阴邪“杂音”的节点，也以墨点标记。这些点看似散乱，但若以线条连接，再叠加上京城明暗水道网络图，便能隐约看出一个以渌波苑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又借水脉回环往复的诡异图案，像一只蛰伏在水网中的、张开了部分触手的巨大怪物。

“至少十五处节点……覆盖主要水道枢纽、几处皇家旧苑边缘、甚至包括两处看似普通的市井民坊……”一位精通堪舆与阵法的幕僚，指着地图，声音带着压抑的惊骇，“大人，此阵虽不完整，但格局极大，绝非寻常聚阴敛财的邪阵可比。以活人生魂为引，钉入水脉要冲，借秋雨水势激发……这像是在……‘锚定’或‘呼唤’什么，目标很可能是借助全城水脉之力，达成某种超乎想象的邪术效果。渌波苑作为离位节点被‘激活’，恐怕意味着那里的‘锚’已经落下，仪式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云青的目光死死盯着渌波苑的位置。这座前朝皇家园林，本朝建立后逐渐荒废部分区域，因其景致尚可，部分开放区域成了平民踏青之所，而封闭区域则以“年久失修，恐有危险”为由，常年大门紧锁，仅有少数老吏看守，早已被人遗忘在繁华京城的角落。谁能想到，这平静的水面之下，竟可能藏着如此骇人的阴谋？

“影七那边情况如何？”云青的声音嘶哑，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却依旧稳定。

“影七大人已带人秘密控制了渌波苑外围所有通道，包括陆路与水路。封闭区域围墙高耸，树木茂密，从外部难以窥见内部详情，但能听到内部隐约有异常的水流激荡声，且邪气波动明显，比阿洙姑娘感应时更加强烈。我们的人尝试从高处用‘窥镜’观察，发现苑内最大的‘渌波池’中心水雾弥漫，隐约有建筑物轮廓，似有灯火晃动，但看不真切。未发现大规模人员出入，守卫似乎都集中在内部。”一名负责通讯的影卫快速禀报。

“其他节点呢？”

“已确认其中九处节点附近，发现了与昨夜类似的、新鲜的精气被抽干的尸体！死亡时间推断都在子时前后！另外六处节点，或因位置隐蔽尚未被发现，或已被人以其他方式掩盖。所有已发现的节点，无一例外，都位于明渠、暗沟、水井或低洼易积水处附近！”幕僚的声音带着愤怒与寒意，“他们真的在全城同步‘钉桩’！”

云青的拳头无声握紧，骨节泛白。每确认一处节点，就意味着至少又多了一条无辜的生命被残忍剥夺，也意味着那邪恶的阵法又完善了一分。

“沈泽那边？”

“沈公子传回消息，地下湖水位因暴雨持续上涨，湖心岛被浓雾笼罩，邪气波动剧烈且有规律地起伏，似在进行某种周期性运转。他们监测到，有数次异常的暗流从湖心岛方向涌向东北方的水道岔口，疑似有物体或能量被送出。沈公子已加强了对东北岔口的监视，并布下了多重拦截网。另，黑云岭溶洞码头附近，发现有人试图从落石堵塞的通道另一端进行清理的痕迹，但对方很警觉，发现我们布下的示警机关后便迅速退走了。”

东北岔口……落石通道的另一端……云青脑中飞快地串联。黑云岭地下湖的邪气能量，通过东北岔口的水道送出；落石通道另一端有人试图打通，那通道很可能连接着另一个出口，或许就是通往“寒波潭”或其他地面节点！而渌波苑，作为地面被“激活”的核心节点，很可能就是接收这些能量、并进行最终整合或仪式的地方！

一条从黑云岭地下湖，通过复杂地下水网，到渌波苑，再到可能存在的最终目的地的邪恶链条，已然若隐若现！

“必须立刻切断这条链条！”云青斩钉截铁，“沈泽那边，继续全力拦截从湖心岛涌向东北岔口的任何异常！必要时，可以动用我给他的权限，调用附近卫所的‘破邪弩’进行远程封锁！决不能让更多的邪力或‘祭品’被送出！”

“是！”

“渌波苑这边，”云青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个刺眼的红圈，“不能再等了。既然节点已被激活，内部必有动作。我们必须进去，弄清楚他们在干什么，找到阵法核心，破坏它！”

“大人，强行闯入，恐打草惊蛇，若对方狗急跳墙，毁掉证据或引爆阵法……”幕僚担忧道。

“不是强闯。”云青眼中闪过冷光，“是‘拜访’。”

众人一愣。

“我记得，渌波苑封闭区域，名义上的管辖权，是在工部辖下的‘苑囿清吏司’，而具体负责看守的，是一位姓吴的老苑丞，品级低微，几乎无人问津。”云青缓缓道，“皇城司接到线报，有前朝余孽可能藏匿于废弃皇家园林，危害社稷，特派员‘协助’工部清查隐患。这个理由，够不够光明正大？”

幕僚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明查？”

“明暗结合。”云青条理清晰，“我会亲自带一队明面上的人手，以皇城司核查安全的名义，堂堂正正从正门进入‘拜访’吴苑丞，要求巡视封闭区域。影七带精锐暗中潜入，伺机而动。一旦发现邪阵核心或对方反抗，立刻动手，以雷霆手段镇压、破坏！同时，通知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在外围拉起警戒线，以‘搜查逃犯’或‘防汛演练’为名，封锁渌波苑周边街区，防止无关人等靠近，也防止内部人员大规模逃脱。”

这是阳谋，利用皇城司的职权和看似合理的借口，强行切入对方的核心节点。风险在于，对方可能早有准备，内部或许有高手或陷阱；也可能在察觉无法隐瞒后，立刻毁掉关键证据或启动阵法的某种反噬。但相比被动等待对方完成仪式，主动出击，打乱其节奏，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通知下去，一炷香后出发。参与明查的人，全部换上皇城司正式官服，携带相关公文。暗中潜入的人，准备好破邪、辟水、强攻的器械符箓。”云青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是！”

众人迅速散去准备。书房内只剩下云青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东方天际那抹即将撕裂黑暗的鱼肚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

这一去，凶险难料。渌波苑内，等待他的不知是何等光景。但他是皇城司指挥使，守护京城安宁、肃清奸邪是他的职责。更何况，此案已牵扯无数人命，甚至可能动摇国本，他别无退路。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安静的东厢。阿洙还在沉睡。幸好，她不必再涉险地。这次的行动，他必须独自面对。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竟隐隐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念头：若有她在身边，以她对水脉邪气的敏锐感知，或许能更快找到阵法核心……但这念头立刻被他掐灭。她的伤势，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腰间玉佩扶正，又将那枚冰冷的“千触溟主”令牌贴身收好。这邪异的信物，或许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大人，都准备好了。”影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青最后看了一眼东厢方向，转身，大步走出书房。门外，细雨如丝，天色将明未明。一队身着皇城司玄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侍卫已肃立院中，目光锐利，静候指令。另一队更精干、气息更隐晦的人手，则已悄然消失在廊柱阴影之后。

“出发，去渌波苑。”

马蹄声再次踏碎清晨的寂静，朝着京城东南方向疾驰而去。冷雨扑打在脸上，带着肃杀之气。

渌波苑，这座沉寂多年的前朝废苑，即将迎来一场决定性的风暴。而这场风暴的走向，或许将直接影响那隐藏在更深处的、针对整个京城的巨大阴谋的成败。

云青端坐马上，眼神如磐石般坚定。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幽冥鬼域，他都必须闯进去，将那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彻底撕碎在黎明到来之前。

细雨中的京城，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而渌波苑，便是那即将被惊醒的、隐藏着毒牙的逆鳞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