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小说网

第 53 章（第1页）

皇帝对云青的“信重”与对案件的“默许”，并未以明旨昭告天下，却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看似平静的朝堂水面之下，激起了层层微妙的涟漪。

首先感受到变化的，是那些嗅觉灵敏的言官御史。素来对皇城司权柄过大颇有微词的几位都察院清流，忽然间对于云青近期“频繁调动人手”“似有重大行动”的动向，保持了令人意外的缄默。偶有私下议论，也多以“陛下既有所命，臣子自当效力”一语带过，不再如往日那般慷慨激昂地上书弹劾“鹰犬跋扈”。

其次，是户部与工部几个原本对皇城司请求协查某些仓库、货栈记录推三阻四的郎中、主事，态度陡然变得配合起来，虽未殷勤过度，但该提供的账册、该开放的库房，再无拖延搪塞。甚至有位工部的员外郎，“恰好”在皇城司查问某处废弃官窑时，“想起”了一些关于前朝修缮记录的细节，主动提供了线索。

这些细微的变化，并未引起太大关注，却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改变着云青办案的外围环境。他心知肚明，这必然是皇帝暗中敲打或示意了某些关键人物。天子虽未明言支持，却以实际行动为他扫清了不少障碍，也向朝臣们释放了某种信号——此案，圣心已决，不容掣肘。

然而，暗流之下，亦有逆流。

二皇子李琮一系的官员，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在几次小型的朝会或饮宴场合，对云青这位“圣眷正隆”的皇城司指挥使，还表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客气与疏离的恭维。但云青安插在朝中各处的眼线，却陆续回报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动向：

李琮门下那位最受倚重的谋士，兵部右侍郎周永年，近日告了病假，闭门谢客，但其府邸后门，夜间时有神秘访客出入；与承恩公府往来密切的几位勋贵子弟，忽然间收敛了平日的纨绔做派，深居简出；甚至，原本与二皇子府并无明显瓜葛的钦天监某位监副，近日频频出入某处道观，而那道观的观主，据查与承恩公夫人娘家一位笃信道法的叔父交情匪浅。

这些动向琐碎而分散，看似与邪教案风马牛不相及，却隐隐透出一股山雨欲来前的压抑与躁动。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压力，正在以更隐蔽的方式进行联络、商议，甚至可能调整着他们的计划。

云青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汇总分析。他手中关于二皇子可能与“影鳞族”及邪教有染的猜测，依旧缺乏实证，但皇帝那句“朕自有计较”，让他明白，天子并非毫无察觉，或许正在更高层面进行着某种制衡或布局。他现在的任务，是查清邪教本身，找出铁证，至于最终如何处置牵涉其中的皇亲贵戚，那是皇帝需要考虑的棋局。

目前，他手中的两条线——西北黑云岭与北郊沁芳园，都在紧锣密鼓地推进。

沈泽已带队出发前往黑云岭，传回的消息是，溶洞内部已做初步“清理”，留足了有人仓促搜查过的痕迹。他们在一条极为隐蔽、被碎石半掩的支洞深处，发现了人工开凿的阶梯，向下延伸，似通往山腹更深处或地下暗河。沈泽已派人小心探查，同时在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暗哨与机关，静待可能的“回访者”或“联络者”。

而沁芳园这边，宫里的“配合”终于到来。

两日后，淑妃娘娘“体恤”承恩公夫人“照料别院辛苦”，特赐下宫廷御制的养颜膏和时新锦缎，并派了身边两位得力的老嬷嬷，随同内侍省的一名太监，前往沁芳园“探望”并“瞧瞧园中景致”。这个由头合情合理，既不显突兀，又能顺理成章地进入别院内部。

云青安排的两名皇城司好手，早已换上便服，混入护送赏赐的队伍中，扮作低眉顺眼、手脚麻利的随行仆役。他们接到的指令异常明确：多看、多听、多记，绝不多说、绝不乱动。

赏赐队伍在午后抵达沁芳园。承恩公夫人亲自出迎，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将宫中来人迎入正厅奉茶，寒暄片刻后，便由别院的管家引着，开始“赏玩”园中景致。

沁芳园占地颇广，引活水成湖，垒土石为山，亭台楼阁错落，景致确实清雅。宫中嬷嬷与太监一路走着，赞不绝口，话题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引向园子的格局、建筑的用料、以及各处的用途。

“这‘观澜轩’临水而建，位置最佳，想必夏日在此纳凉观景，最是惬意？”一位姓钱的嬷嬷笑着指向西侧那座被竹林半掩的精致轩馆。

管家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惋惜：“嬷嬷好眼力。此处本是观赏湖景的绝佳之地，只是去年夏日暴雨，轩后地基有些松动，为安全计，一直封闭修缮，尚未开放，倒是可惜了。”

“哦？还在修缮？那可要仔细些，临水建筑，最忌根基不稳。”钱嬷嬷关切道，脚步却并未停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目光却已将观澜轩周遭的地形、守卫的站位、窗户的紧闭程度尽收眼底。她注意到，轩馆周围的竹林似乎过于茂密，且种植得颇有章法，隐隐形成一种视觉上的遮蔽与隔离。轩馆后墙与湖水相接处，似乎有不易察觉的、非自然形成的凹槽与水痕。

另一位姓孙的嬷嬷则与引路的丫鬟攀谈起来，问起园中日常用度、仆役轮值等琐事，言语亲切家常，却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各处的管事、西侧院落的人员进出规律。那丫鬟不疑有他，一一回答，虽无甚机密，却也让孙嬷嬷心中勾勒出别院内大致的运作图景。

那名随行的太监，则更关注建筑本身，不时以“内廷营造”的内行眼光，点评着廊柱的样式、瓦当的纹饰，偶尔“好奇”地问起某处假山石的来历、某条小径的铺法，言语间，脚步却似无意地靠近观澜轩附近的其他建筑，观察着地面的痕迹、空气流通的方向。

整个“赏玩”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气氛看似融洽随意。两位皇城司的暗探，始终垂手跟在队伍末尾，目光低垂，耳朵却竖得尖尖，将所有的对话、所有人的反应、所有环境的细节，都牢牢刻在心里。

临告辞前，钱嬷嬷似不经意地对承恩公夫人笑道：“这园子着实精巧，夫人打理得也好。只是西边那‘观澜轩’空着可惜，待修缮好了，娘娘若得空，或许也愿来此小憩散心呢。”

承恩公夫人笑容温婉：“承娘娘厚爱，若真有那一日，自是别院的福分。只是修缮之事繁琐，怕还要些时日。”

回宫的路上，钱嬷嬷与孙嬷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太监也微微点了点头。

当夜，听雨轩书房。

两位嬷嬷和那位太监，通过特殊渠道，将他们今日在沁芳园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口述出来，由影七亲自记录、整理。云青、阿洙（她今日精神尚可，被允许在书房旁听，但只安静坐着）、以及另外两名负责此案的核心幕僚，皆在座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