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后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成了两个世界。
东厢静室,门窗紧闭,唯留一扇气窗微启,透入天光与流动的空气。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仅一榻、一几、一蒲团,角落铜炉内静静燃着晏姑娘亲手调制的“清心定魂香”。那香气非兰非麝,清幽淡远,似雨后竹林深处的气息,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暖意,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将残留的药味彻底驱散。
阿洙除去外衫,只着素白中衣,盘膝坐于榻上蒲团。晏姑娘立于她身前,神情宁静肃穆,再无半分平日的淡远随和。她指尖拈着一根细若牛毫、长约三寸的玉针,针身剔透,内里仿佛有云絮流淌。
“蕴灵归藏,首在‘归静’。”晏姑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直透神魂,“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存神泥丸,观照灵台。贫道会以‘云魄针’引导,助你梳理散乱神魂,修复裂痕。过程或有酸麻胀痛,或见诸般幻象,切记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勿惊勿惧,随我指引,徐徐图之。”
阿洙深吸一口气,定定神,迎上晏姑娘清澈的目光:“是,前辈,我准备好了。”
晏姑娘不再多言,凝神静气,指尖玉针微微一亮,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刺入阿洙头顶百会穴旁一寸三分处。针入极浅,阿洙却浑身一震,只觉一道温润却磅礴的力量,如春阳化雪般自针尖涌入,不疾不徐地向着她意识深处那受损最重、也最敏感的区域探去。
起初是温煦的暖流,安抚着因创伤而时刻紧绷的神魂。但很快,当那力量触及到被邪力侵蚀、自行断法反噬留下的细微“裂痕”与“淤塞”时,一阵混合着酸楚、麻痒、乃至尖锐刺痛的感觉猛然袭来!那感觉并非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神”之本身,难以言喻,却清晰无比。
阿洙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脸色再次苍白下去。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放松身体,摒弃所有杂念,只依循着晏姑娘那股引导力量的节奏,努力将散逸的意识一点点收束、归拢。
眼前开始浮现破碎的光影:幽潭翻滚的黑水、悬浮的蓝色光晕、陶瓮中苍白的脸……这些是她亲身经历、深植记忆的恐惧。紧接着,又闪过一些模糊而陌生的片段:滔天的洪水、断裂的古老图腾、悲伤的吟唱……这些似乎是她血脉深处、属于影鳞族的遥远传承记忆碎片,此刻也被激发出来。
“皆是虚妄,不染灵台。”晏姑娘的声音如定海神针,穿透那些混乱的幻象,清晰地响在阿洙心神深处,“观想‘潮汐’,循其涨落,吐纳自然。”
潮汐……阿洙心头灵光一闪。她不再对抗那些幻象,也不沉溺其中,而是将所有意念沉入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代表着生命与韵律的潮汐之力。尽管此刻它因神魂受损而萎靡不振,但那熟悉的、如心跳般永恒起伏的节奏仍在。
她想象自己是一块礁石,任凭幻象如浪涛拍打,我自岿然不动。呼吸渐渐与那潮汐的韵律同步,一呼一吸,一涨一落。晏姑娘引导的力量,便如同熟练的工匠,在她这“礁石”受损处,以那温润之力为粘合剂,以清心香为安抚,以潮汐韵律为锤锻,一点点地弥合裂缝,驱散淤塞,抚平创伤。
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分进展都伴随着神魂层面的“研磨”之痛。但阿洙心志坚韧异常,她清楚这是唯一的康复之路。汗水一次次浸湿中衣,又被室内恒温烘干;唇瓣被咬出深深齿印,渗出血丝。她却始终保持着那一线清明,跟随晏姑娘的指引,在痛苦的深渊中,一点点向上攀爬。
一个时辰后,晏姑娘轻轻拔出玉针。阿洙浑身脱力,几乎要瘫软下去,却被晏姑娘稳稳扶住,喂下一小盅早已备好的、温热的琥珀色药液。药液入腹,化作一股暖流散向四肢百骸,滋养着过度消耗的心神与身体。
“第一次导引,算是撑过来了。”晏姑娘扶着阿洙躺下,为她盖好薄被,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姑娘心性之坚,远胜常人。今日到此为止,你好生睡一觉,明日继续。切记,七日之内,不可动用任何灵力,不可过度思虑,饮食清淡,心境平和。”
阿洙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勉强眨了眨眼,表示知晓。极度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混合着药力与清心香的安宁作用,她几乎在闭眼的瞬间,便沉入了无梦的深度睡眠。这一次,没有冰冷,没有低语,只有沉静的黑甜。
晏姑娘轻轻退出静室,掩上门。门外廊下,云青不知何时已静立等候,显然一直关注着里面的动静。他虽神色如常,但负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
“晏姑娘,如何?”
“根基本固,意志顽强,配合极佳。”晏姑娘言简意赅,“只是伤势颇重,非一日之功。按此进展,七日初步稳固神魂,月余可恢复大半,若要尽复旧观乃至有所精进,则需更久,且看她自身造化与后续机缘。”
云青听到“配合极佳”时,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颔首道:“辛苦晏姑娘。有任何需要,随时告知。”
“分内之事。”晏姑娘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忽然道,“指挥使眉间隐有黑气,周身杀伐之意未消,可是外间事态又有变化?”
云青眸光微凝,并不隐瞒:“是。对方似乎急了。”
前院书房,气氛比之前更为肃杀。
影七带回的消息令人心惊。不仅仅是西城荒宅井中的新尸,在另外两个远离“澄波雅舍”、看似毫无关联的城区边缘,也发现了类似被遗弃的、精气被抽干的尸体。死亡时间都很近,手法一致,但抛尸地点分散,显然是同一伙人在多点、同时进行“清理”和“最终处理”。
“他们在抢时间,赶在我们查清所有节点之前,毁掉尽可能多的直接证据和‘存货’。”云青站在巨大的京城舆图前,指尖划过那几个新出现的抛尸点,又连向“澄波雅舍”、义庄、以及之前查出有嫌疑的几处库房、货栈,一张若隐若现的网络在图上逐渐清晰,核心却依然笼罩在迷雾中。
“大人,我们安插在‘澄波雅舍’外围的眼线回报,一个时辰前,有两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从后门离开,守卫森严,直接出城往北去了。我们的人跟到十里外的岔道口,其中一辆转向西北,另一辆继续向北,跟踪的兄弟只能择一,选择了继续向北的那辆,另一辆已失去踪迹。”另一名负责外围监察的影卫低声禀报。
向北?西北?云青眼神锐利如刀。北边是皇陵、驻军卫所、以及一些皇庄贵戚的别院所在,龙蛇混杂。西北则多山林,便于藏匿。
“继续向北那辆,最终去了哪里?”